第九十一节 警察未到之前,安子不敢离开,就在自己家附近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怕寸 板趁这个时候将小银子带走。果然,不到几分钟,就见寸板和竹子带着小银子出 来了。他们一边一个握住小银子的手,小银子的脸色霎白,走路时步子摇摇晃晃, 看得安子心疼不已。 小银子被带上了一辆客货两用轿车,安子眼睛死死的盯着车牌号,急打手机 向警方报告,可是这节骨眼上出了故障,那辆车突然熄了火,寸板和竹子又拖住 小银子下车,上了一辆出租车,等安子反应过来追过去,却连出租车的车牌号都 没有看清楚,出租车已经开得无影无踪。 安子疯了一样的在街上乱跑乱叫,打电话给周秉义,给杜文杰,给老崔老董, 甚至还给赵钜打了一个电话,然后他突然想起来穆东升,又给穆东升打了一个电 话。 穆东升正在病中,接到安子打来的这个电话,立即拨下输液针头赶来了。他 到的时候,一大群人正围着安子,安慰着他,安子疯了一样,不停的哭嚎骂叫, 突然见到穆东升,安子一下子扑了过来:“操你妈穆东升,你不是说你要死死的 盯着我的吗?盯你妈了个蛋,寸板在我家呆了一夜,也没见你们一个人影。”穆 东升哼了一声,劈脸扇了安子一个耳光:“张红安,你嚎什么嚎,有两个臭钱就 了不起了?”安子扑过去揪住他动手就打,边打边嘶声吼道:“当然了不起,我 交那么多的税却连老婆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护,养你们这群废物干什么?” 穆东升可以说是看着安子一步步起家的,最瞧不起这个混混出身的暴发户, 轮起巴掌还要打,突然见现场一个女记者对着他举起照相机,那只手落下时就亲 切的拍了拍安子的肩膀:“好了张红安,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你不要急,慢慢说, 说清楚了我们才好办事是不是?” 安子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然后穆东升和现场的警方人员立即忙碌起来,首 先是封锁出城的所有公路,保证不能让寸板逃出,其次是分析如果寸板逃不掉的 话,会躲在什么地方?这是查找那辆出租车的过程,快到了中午才有结果,那辆 出租车找到了,司机却说,那一男二女三个人在一个路口下了车,又上了一辆红 色的夏利。 线索到了这里就断了,穆东升不得不启用他的消息系统。 他到了戒毒所,找到了一个正在接受强戒的瘾君子,从他那里了解到了成州 毒贩子的情况。到了中午,一个名叫鲍哥的毒贩子正穿着裤衩拖鞋,和他的女朋 友手挽手逛街的时候,突然被一群警察扑上去按倒,他被逮捕了。 鲍哥这人气骨很硬,软硬不吃,抓捕他的警察都不愿意揽这差事,动手揍他 的时候,鲍哥就用那双阴冷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你看,看得现场的警察毛骨 悚然,最要命的是他还不吸毒,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了。这样警方对他可以说 是束手无策,从中午到了下午四点,一句话也没从他的嘴里问出来。 审讯鲍哥的地方是一个小派出所,位置在西街一带,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有 两个,一是这是抓捕鲍哥的势力范围,二是这里比较偏僻,张红安不太容易得到 消息。但第二条被证明是完全错误的,下午四点半,几十辆黑色的高级轿车突然 横冲直撞的冲了进来,张红安跳下车,他指挥着杜文杰、周秉义,老崔老董等人, 带着几十人冲进了派出所,将上前拦阻的警察打倒在地,然后安子一个人走进了 审讯鲍哥的房间。 他要和鲍哥单独谈谈。 他走进去,看也不看鲍哥一眼,一直走到窗户前,拿出支烟来点上,好半晌, 才说了句:“姓鲍的,我给你一分钟,只有一分钟。” 鲍哥的喘息突然浓烈起来,他不害怕警察,却不能不害怕张红安。警察是在 制度框架内行事,不会胡来。但张红安可不理会那些,如果他敢惹张红安不高兴 的话,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他垂下眼皮,半晌才道:“张哥,成州是你的天下, 兄弟我有几个胆子,敢跟张哥你过不去?不是兄弟不肯说,是我真的不知道寸板 藏身的地方,不过张哥,我知道寸板都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料。” 安子听了,扭过身来,弹弹烟灰:“知道就好办,说吧。” 但是那个负责给寸板竹子提供毒品的家伙却是形踪无定,一直到了第二天上 午才把他找到。仅仅一夜的时间,安子的头发竟然全都白了,没有人能够知道他 对于小银子的感情是多么的深切,无尽的担忧与挂念,已经让安子心力交瘁。但 是那个毒贩子却说,寸板昨天刚刚从这里拿了足够维持一个星期的货,估计这段 时间不会再露面了,听了这个消息,安子一下子瘫倒在地。 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有人打安子的手机给他提供了线 索,只是这个人却是谁也想不到的赵钜。 赵钜老了!!! 这个黑道枭雄,他在成州的事业已经宣告终结。人事代谢,往来如风,杨侃 突然被捕并处决之后,他就失去了与安子抗衡的力量,正如安子在张兰跳楼自杀 之后主动去找赵钜寻求和解一样,现在赵钜也需要向安子表达他的友善。他在电 话里告诉安子,杨侃在成州有几个隐密的住所,但是他不敢确定寸板是否会在其 中一处,他能够帮助安子的,只有这些。 得到这个消息,安子重新振作起来,他指挥着杜文杰、周秉义和老崔老董等 人,各自负责一个地方,带人去瞧瞧寸板是否躲在那里。而他自己,却直奔寸板 最有可能藏身的闹市中心地带。 到了地方,安子一下子呆住了。眼前的景色竟是如此的熟悉,让他有一种潸 然欲泣的感觉。这一带,竟是三年前穆东升带人围困寸板的现场,隔一条满是污 水的胡同,就是穆东升曾经化妆成摊贩摆弄烧烤的那座小花园。而那座寸板曾以 用来藏身的楼房,距此不过是二百米的距离。 难道命运中真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决定了他张红安一定要在这里和寸板把他 们之间的恩怨做一个了结不成? 安子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那幢楼房,心里想着办法,穆东升走过来,拍了拍 他的肩膀,正要说什么,突然眼角瞥到一个人影,那个人正从黑乎乎的楼道里要 出来,却又突然缩了回去。立即,安子第一个冲了上去,刚刚冲到楼道门口,后 脑勺已被穆东升狠狠的一枪柄击中:“操你妈,你找死啊!” 安子不提防,被打得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没等他爬起来,一阵凌乱的枪声响 过,刚刚冲进楼道里的两个便衣警察栽倒在地,鲜血喷溅在两面的墙壁上。 是这里了,寸板就在这里。 不过十几分钟,成州市武警大队长严东带着几百名武警赶到了,当初邵元坤 和一身功夫的许奎,就是被这个严东在荒郊活捉生擒的,所以一看到他,安子的 眼睛立即充满了希望,走过去对严东说道:“严队,我老婆被寸板绑了去,全靠 你们了,帮帮忙,救出我的老婆,我张红安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恩德。”严东瞧 了他一眼,没说话,立即指挥手下做好强攻的准备。 狙击手抢占了制高点,防暴警察手持盾牌,将这座楼房团团包围。 三楼一扇窗户突然打开,寸板将小银子反手扭住,出现在窗口:“谁敢开枪? 告诉你们,我手里有人质,惹火了我,信不信我先一枪打死她?”说着话,寸板 脸色狞恶,用拿枪的那只手猛的撕开小银子的衣襟:“你们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穆东升抬眼仔细一瞧,大吃一惊,急忙下令:“往后退,往后退,大家都往 后退,他把电雷管火雷管缠在了人质身上,千万不要开枪!” 寸板哈哈大笑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些火雷管电雷管的威力,如果发生爆炸的 话,会将整座楼掀起,所以他才这样的有恃无恐。笑声之中,他突然收住,大喝 一声:“张红安,你这个卖友求荣的王八蛋,还口口声声管我叫大哥,你既然认 我做大哥,这些警察是怎么回事?你出来给我解释清楚?” 小银子那苍的嘴唇也翕动了一下,微弱的叫道:“安子哥,以后你要自己照 顾好你自己了,我怕是不行了。”说着,两行眼泪顺着她憔悴的脸颊淌流下来。 听到小银子声音,安子心如刀割,抑悲难平,正想上前答话,却被几个武警 拦住。大队长严东拿起手提扩音器,问道:“寸板,你说吧,要怎么样你才肯放 过人质?” “后退,后退,”寸板大将军出征一样的威风凛凛,指挥着楼下的武警: “全部退到我视线之外,要是我眼角里看到一个警察的影子,我就……”他的手 伸向小银子腰间的电线,做势把两根不同颜色的电话一碰,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知道寸板是个亡命之徒,严东不敢怠慢,急忙下令武警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过了一会儿,寸板和竹子押着小银子走了出来,可怜的小银子好象是昏过去了, 头向一边歪倒,靠在寸板的胸前,眼睛紧闭,惨白的脸上有着一种让人酸楚的绝 望表情。看得安子心痛如刀铰,不顾一切的想扑上去,却被几个武警死死拖住, 动也动不得,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妻子在寸板的胁迫下却无计可施。 小银子被推在最前面,寸板一只手紧抱着她,紧贴着寸板的是竹子,前后两 个女人,把寸板夹在中间,这样就防止了他们在行动中来自前后两个方向的袭击。 三个人慢慢向前移动着,移动的速度极是缓慢,却迫得警方步步后退。 “车!”寸板突然吼了起来:“我要的车呢?在哪里?” 严东苦笑道:“寸板,刚才你没说要车。” 寸板把手里的枪挥舞起来:“那我现在就要,马上给我弄一辆车过来,要快, 否则的话,我就扒了张红安女人的衣服,看这个吃里扒外出卖朋友的败类还有什 么脸再出来混!” 安子再也忍受不住了,拼命的叫喊起来:“寸板,我操你妈,你口口声声说 我出卖朋友,七年前在皇冠大酒店,是谁出卖谁?是你出卖我!七年前你绑走小 银子,又是怎样对待她的?我替你蹲着大狱,你却想把我的女人卖掉,寸板,你 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寸板哈哈大笑起来:“张红安,你才知道啊?老子他妈的就这样,宁可我负 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不跟你废话,车呢?我警告你们,五分钟之内再见不 到车,别怪我心狠手辣!” 严东和穆东升交换了一个眼色,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满足寸板的要求, 很快,一辆黑色的轿车立即开了过来,司机飞快的下了车,把车钥匙放在车前盖 上,然后躲了起来。 寸板推着小银子向着轿车的方向走着,快到车前的时候,他又吼叫起来: “张红安呢?你有种过来,你过来,我就放了你老婆,你有没有种?” 这时候小银子突然睁开眼睛,叫了声:“安子你千万不要……”她的叫声中 止于一声痛叫,寸板一枪柄击在她的额上,鲜血流下,她的身体也绵软无力的瘫 倒,却被寸板反手搂在怀里,不让她倒下。 安子心里感受撕裂般的痛疼,刚要答话,穆东升却抢先开了口:“寸板,用 我跟你交换张红安的老婆,你看怎么样?”寸板嗤之以鼻:“操,你算个什么鸡 巴玩艺儿?老子要的是亿万富翁,张红安,你到底过不过来?” 穆东升却上前一步:“寸板,张红安算个狗屁亿万富翁,他家里的钱都是从 国库里弄来的,你要是有种,就拿我跟张红安的老婆换,你有没有种?” 寸板想激怒安子,穆东升却反过来同样想让寸板失去理智,在重重包围之下 的寸板心里极度紧张,一听穆东升的话,果然沉不住气了:“操你妈,老子到底 有种没种,还用你说?”穆东升再上前一步:“那好,寸板既然你有种,我们两 个就聊一聊,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寸板却不上穆东升的当,手里的枪一指穆东升:“你再上前一步试试,别以 为我不敢开枪。” 穆东升只好停了下来:“寸板,象条汉子吧,好不好?” 现在是寸板占据上风,那会上穆东升的当?所以他只是冷笑一声:“老子是 不是一条汉子,用不着你来多嘴。你给我滚一边去,再罗嗦,老子真他妈的开枪 了。” 寸板胁迫着小银子走到了轿车边。现场气氛说不出来的紧张,数不清的枪口 对准寸板,但他自恃有人质在手,警方虽然人数众多,竟然拿他无计可施,眼睁 睁的看着他向着车门方向走了过去。 小银子的身体突然栽歪了一下,如果不是寸板紧紧的拦腰抱住她的话,她肯 定会跌倒在地。当小银子的身体栽歪的时候,寸板的头部一下子暴露在狙击手的 瞄准镜内,但瞬间功夫,他的脑袋又躲在小银子的身后,让隐蔽在暗中的狙击手 连连摇头。 导致小银子身体失去平衡的,是地面上的一个坑,那个坑也许是一个树坑, 也许是附近的居民不讲公德偷偷挖掘的,但不管怎么说,那个坑就在那里,寸板 一行要想进入车内,就必须绕过那个坑。 而这辆轿车的停放位置,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却是巧妙的利用了周边地形, 轿车的一侧是一堵墙壁,另一侧就是这个坑。一个坑是无关紧要的,但在现在, 寸板必须精心的考虑他的每一个动作,这个坑就妨碍到了他的安全性选择。 寸板半拖半抱的带着小银子绕过了这个坑,但跟在最后,用自己的身体掩护 寸板的竹子却因为看不到这个坑,一脚踏空,哎哟一声扭了到了脚脖子。寸板对 竹子的感情,并不亚于安子对小银子,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等竹子一出狱就把她又 找回到了身边。听到这一声叫唤他急忙站住了:“竹子,怎么样?” “没事,板哥,我没事。”嘴里说着没事,竹子想跟上来,那只脚一动,钻 心的痛疼令她不由自主的呻吟起来:“哎哟板哥,痛,我的脚扭了。” 寸板有些着急:“竹子你忍一忍,只要上了车,我们就没事了。”竹子当然 知道眼前形势的险恶,也在拼命的咬牙支撑:“板哥你让我扶着你。”说着话, 她一只手揪住寸板,单足着地向前蹦了一下。现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的眼 睛都在盯着寸板,等待着他露出一个空隙的时候。 寸板终于到了轿车前,隔着小银子的身体把手伸过来,打开车门,然后他抱 着小银子钻进车里,扭头伸手想把竹子拉进来,就在这目不交睫的刹那,穆东升 和严东已经一个跌滚扑到,竹子一声惊呼尚未发出,就被严东一拳打昏拖走,那 边穆东升的手伸进车里,恰好与寸板递过来想拉住竹子的那只手相遇,穆东升闪 电般的抓住了这只手,一下子将寸板拖出了车外。 寸板被拖出来车来,就和穆东升抱在了一起,两个人叽哩咕辘的在地面上打 着滚。几个武警正想趁机扑上,却不料寸板的握枪的那只手在滚动时不停的射击 着,子弹飞射过来,两个没有防备的武警立即中枪倒在了地上。 “别过来,你们不要过来!”穆东升拼命的喊叫着,他的一只手去夺寸板手 里的枪,另一只手拼命阻止寸板伸向腰间的另一只手,却被寸板屈起膝盖,一下 子撞在穆东升的下阴上,穆东升痛得身体本能的抽搐起来,被迫放开了寸板,寸 板立即单膝点地,双手握枪对准了向着小银子疾奔过来的安子。 这时候安子已经冲开武警的阻拦,扑到了车前:“银子!小银子!!”伸手 去拉,小银子却突然惊叫一声:“安子哥当心!”喊声中,她一下子推开了安子。 一声沉闷的枪响,寸板扣动了扳机。小银子的身体顿了一下,慢慢的跌坐倒 地,鲜血从她的前胸洇透开来。 安子吓呆了,寸板却发出了一阵碜人的怪笑。 穆东升突然吼叫一声,一下子从后面搂住寸板的脖子,抱紧他向着空旷人少 的地方滚去。 安子满脸的震愕恐惧,万难置信的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小银子:“银子,银子,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银子。”但是,小银子却再也无法满足安子这个要求了,她 那苍白的脸上奇异的浮现出一抹红晕,宛如正在进入一个惬意的酣梦之中。 她一生都在寻找一个美丽的梦,那安祥酣美的睡态,似乎在告诉安子,她用 自己的智慧,把自己的生命和爱情变成了一个美丽的梦幻传奇,当梦幻结束之时, 她的的灵魂从此登踏仙界,只留给这世界无尽的哀伤,和月白风清之夜寂寞的惆 怅。 安子大脑中一片空白,他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无法接受这残酷的命运,怎么 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突然之间,他的身后轰的一声巨响,突然扬起的泥尘劈头 盖脑的扑击下来,将安子打得仆倒在小银子的身体上。 寸板腰间缠着的电火管雷火管爆炸了。 爆炸的冲击波掀翻了现场的一辆东南得力卡,把货车的载货厢掀得高高的飞 了起来,落地时砸在一只木制的垃圾桶上,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木屑纷飞, 尘烟弥漫,呛人的硝烟气味让人们喘不过气来,所有的人都呆立在现场,好长时 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寸板终于死了,他引爆了缠在腰际的电火管,连同一生落拓的老警察穆东升, 也和这个亡命之徒一道同归于尽。 安子疯了一样爬起来,抱起一动不动的小银子,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银子,银子啊,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你走了谁还会再照管我啊!”痛 澈心肺的悲鸣声中,他双手死死的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跪倒在地面上。 绝望的嚎淘声中,安子昏死了过去。 他整个人就象是一只被掏空了的布口袋,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一无所有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