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 身前身后两茫然,碌碌回首也孤单。 蹉跎愧将韶光废,落魄敢为后人闲? 监狱里的生活对王向东来讲真的没有什么可回忆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 一样的无聊和困苦,他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和希望在不断地被磨损着消耗着,一切 都是天理循环的报应和自作自受的无奈。 2003年夏末,王向东提前8 个月出狱了。这时候,他的新朋友麦麦早在年初 就回家了。 走出监狱的大门,王向东驻足回头,好好地看了那高墙铁网一眼,长长地吐 了口气,对跑到身边的儿子说:“小子,记住了,往哪奔也不能往这里头奔。” 四年了,儿子已经长得人高马大,让他都觉得有些晃眼了。这几年,儿子一 直没有上学,大部分时间就在陈永红和两个姑姑家来回住,有时也自己住在家里, 二姐有一次忍不住了,在接见时就骂王向东混蛋,说好好的一个家叫他毁了,家 辉每天野鬼似的打游飞,谁也把握不住他,万一出点事儿谁担着? 王向东听了这话,心就没落下来过。现在终于出来了,终于看到儿子平平安 安地站在自己面前了,太好了。 家辉还没跟老爸热乎够,旁边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就媚笑道:“三舅!我给 您接风来啦。” 王向东看一眼家辉和旁边的外甥女,笑道:“这小兄弟谁呀?” 外甥女红下脸道:“我朋友。” 家辉说:“他叫皮皮,特崇拜您!” “呦,别介,我可受不起——呵呵,外甥女都搞对象了,三舅是老啦,老帮 子啦。” 几个人前呼后拥地往前走,王向东不明白这些孩子怎么一点儿不替他寒碜? 家里有个这样的长辈难道还光荣了? 上了出租车,王向东问皮皮:“你在哪上班?” “上啥班呀,先玩几年再说,人不能跟钱没够,关键是能潇洒时多潇洒。” 王向东笑笑,问外甥女:“你妈知道不?” 外甥女紧张地晃了下脑袋,家辉赶紧说:“老爸,您得给我表姐保密啊,要 是叫我二姑知道了,她那小腿儿就保不住啦。” “行。”王向东苦笑一下,先闭上眼养起神来,他想到了米彩儿——外甥女 这追求自由的精神倒仿佛那个彩儿呢,不过这个黄毛皮皮可没法跟他老三比啊— —这四年里,一直没有彩儿的消息,中间只写过一封信,也没有回音,估计那信 都未必能到她手里吧。 他知道这四年里,外面有了很多变化,可他懒得睁开眼去看,他知道那些跟 自己无关,这世界变的再美好也是别人的,他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呢。 在儿子和黄毛皮皮的嬉笑声里,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又必须开始了——以前是 为了彩儿和他们父子,现在则只为了儿子,他不能让儿子这样晃荡下去,他必须 给他新的世界。而且那个黄毛,找机会一定要叫他滚蛋,那么好的外甥女怎么可 以糟蹋在他手里? 这次出来,他只给了二姐消息。据说大姐跟高学良离婚后,状态一直不好, 近两年更糟糕,经常神志不清,上下楼还要拄着根拐杖。那些朋友就更没有可告 诉的了,何迁、秦得利都死了,丰子杰在坐牢,李爱国据说升官了,现在是个没 啥实权的付局长,很少跟原来的故旧交往了,大罗倒是偶尔打电话问一下王向东 的情况,不过王向东不想再麻烦他,他觉得栽面儿——人家大罗现在已经是个集 团公司的董事长了,去找他?那不跟要饭的差不离了? 以后怎么过,王向东这些天一直在想。从刚接判决时的绝望和狂躁开始,渐 渐地,他的心里已经平静了许多,他知道不管现在如何将来如何,自己都只有面 对,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麦麦曾经说过,命运是公正的,你对它付 出多少它就会回报你多少,你多拿的,他也一定会想办法取回去。王向东说,其 实这道理流氓也明白: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 可王向东真的不知道出来以后要怎么开始。现在他除了房子和儿子便一无所 有,而且据新来的劳改犯说,现在外面的钱越来越不好赚了,许多人不偷不抢就 过不上好日子。唉。 王向东的忧虑不是真的忧虑——真的忧虑是因为绝望——而他这几年已经想 清楚了,他自以为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有着欢乐 也有着烦恼的小人物,一个有着追求又懵懂的小人物,没有背景没有势力,有的 只是一种不服输的勇猛,一种自己跌倒自己担当的勇猛,不管这勇猛背后有多少 的无奈,他还是要担当,而且也只能担当,不这样担当就要那样担当,他别无选 择。活着就要承受,承受一切的苦,一切的乐,一切的梦和一切的偶然与破灭。 他和他的朋友们,钻营着人生也钻营着时代,有人倒下了,有人站稳了,也 有人热闹一场终究是空——最后这种人就是他王向东。 除了倒下再也站不起来的,剩下的人还不得不继续挣扎着,不论以怎样的姿 态。王向东微微张开眼,望了望窗外新建的高楼,不经意地问:“儿子,现在外 边流行什么,干什么最赚钱?” “网吧,盗版光盘,性保健!洗头洗脚办假证!道儿多了去啦!” “呵呵。”王向东笑了两声,又把眼闭起来,心里只是一片迷惘。 王向东觉得,这一次的牢把他彻底坐醒了。 四十年啊,他活得够精彩也够缭乱了,金钱女人生生死死他都见过了,可到 头来除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儿子,他只是两手空空。 王向东转了几个网吧和性保健品商店,摸索门路,后来都觉得不适合自己干, 心里不觉空荡荡的。关键是钱啊,手里就是缺钱,有几次他甚至想到了卖房子换 资金,可一想到儿子,他又含糊了——万一鱼死网破了怎么办? 人不自由,总是因为有牵挂:人能胆小,往往是因为有责任。王向东很奇怪 以前自己怎么没有觉悟。 迷惘了,无聊了,想起个电话来,顺手打出去,没多长时间,林家胜就开车 跑来了:“三哥,出来了咋不招呼我一声?” “这不是找你来了嘛,陪三哥喝喝酒。” 坐下喝酒,聊起闲话来,才知道林家胜的堂姐林红霞在滨江道的一个小胡同 口摆摊卖杂货呢,据说一天也不少赚,糊口不成问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向东感到自己的机会可能又来了。 转天王向东就找到了林红霞。林红霞这个摊子纯粹是打游击,在脏兮兮的胡 同口铺块布,摆上些小玩意,有买的就卖,有抓的就跑。 嘘寒问暖之后,王向东已经有了主意,他说:“姐姐你这么干太糗了,过几 天我帮你把这个胡同口拿下来,咱姐俩合伙,这寸土寸金之地怎么能糟践了?天 天就放自行车用,这不是资源浪费吗?” 林红霞说那敢情好,不过这能行吗?王向东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干不成的, 不过我可丑话说前头,弟弟刚出来,只有力气和胆量,缺的就是钱,我要把这个 胡同口抢下来,你能出一万块钱不? “这黄金地段里,能拿下一个胡同口,别说一万,就是十万也值——不过姐 姐我出上一万就已经吐血了,唉。” 王向东说那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紧跟着几天,王向东拿着释放证和居委会、派出所的证明,就找到滨江道的 市场管理处去,原来的焦处长——也就是许凤的表哥还在,王向东说大哥我这回 可是正二八经地来求您来了——弟弟没饭辙啦。 因为许凤的关系,再加上王向东以前在市场扎了瞎四姐,焦处长本来对他没 有多少好感,现在高学良又倒霉了,所以焦处长就更没好脸色,只是本能地不想 惹这种几进宫的混混,表面上只好敷衍地笑着应酬。 王向东一说来意,焦处长马上就给否了,他说那里不归我们管,你得找滨江 道派出所跟城管局。王向东说那行,不过你得给我写个条子吧,就说你们管理处 特支持我。 焦处长哭笑不得地说:“这个不挨边儿吧。”“怎么不挨边儿,只要你们管 理处给开个证明,说坚决支持两劳释放人员的就业工作,然后再说你们实在解决 不出摊位,建议他们给我划块地方不就得了?你就写两笔就成,既显得你办事有 水平,又给我找了一大台阶下,多好!” 焦处长磨蹭半天,禁不住王向东死磨硬泡,最后还是好歹写了两行字,然后 笑道:“我又不是大领导,我这条子人家连看也不看,你白费劲。”“不管咋说, 您是帮了我忙,后面的事能办到啥水平,就看我练啦。” 王向东早想好了,下一步就找李爱国帮个小忙,不管在局里是个嘛角色,给 小小派出所打个电话应该不难吧。当天晚上就找到李爱国家里,开门见山说了原 委,李爱国想想,说:这个不难,回头我直接招呼一下局里的朋友帮你吧,只要 你塌实地做生意,别乱惹祸就比什么都好。 王向东舒坦地往沙发上一靠,笑道:“爱国啊,这四年算把我彻底呆明白了, 外面发生了多少事儿啊,咱那些朋友,出来你跟大罗,其他的抓的抓、凿的凿, 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再胡折腾对得起谁?” 李爱国叹了口气,说:“大罗是混整了,希望你也能再站起来,老哥我是越 干越没心气儿啦。没劲。” 王向东诧异道:“你还没劲?听说是你搞的小杰?算你狠。” 李爱国皱了下眉,说:“一言难尽,是丰子杰太不给我面子了,算了,不提 这些,你就管好你的买卖就成啦,胡同口的事,明后天有时间我帮你办办,还有, 这是五百块钱,你什么时候去看丰子杰一起带上,我就不去那种地方了,我也懒 得见他。” 几天后,王向东按李爱国的指点找了几个主事的,一起请出来腐化了一次, 事情基本就定下了。 城管的说,王师傅你够敢想,这么多年了也没人惦记那胡同口,有李局的面 子,我们是批给你干了,可胡同里的居民是不是有意见,你还得考虑周到啊。王 向东说我当时要不是看好了想好了,也不敢给各位开这个口,回头政府批了,最 后再叫老百姓给轰出来,我不太栽了吗? 派出所的说王师傅你一定要处理好跟居民的关系啊,三天两头出事故我们也 不好说话了。王向东信誓旦旦,拍胸脯说自己就擅长解决跟老百姓的关系,老百 姓嘛,不就互相给面子嘛,你让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跟我牛逼,我就比你还 棱——几位领导你们就瞧好儿吧。 说干就干,王向东叫林红霞拿出钱来,先请人把胡同口的门洞子简单装修了 一下,吊上石膏顶子,贴了木版墙,又镶了块牌子:非本区居民禁止在此放车。 来往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有爱多嘴的老住户问一句,王向东不管叔 叔大爷就上烟,说您看这效果咋样吧。 当然好啦。 “以后咱胡同里的自行车顺着往里排,再把外来的车清出去,这门洞子整个 就腾出来了。环境好了,大家过得都舒服。” “没错,可您是干嘛的,对我们这么好?” 王向东看一眼林红霞,说:“以前在这里摆摊儿的多不多?” “咋不多?挺腻歪人的,可大伙都不易,不是自家的门口谁管呀,除了城管 跟工商,老百姓有几个愿意多事的?” 王向东说:“这就对啦,城管这次也下狠心了,要大力治理流动摊贩,以后 啊,咱这胡同口就准许摆一常摊,其他人都是违法!也就是我来啦,街坊邻居们 多照应啊,哈。等我有钱了,把胡同里面那段路也给墁平了它,好日子还在后头 哪。” 居民们都说好——你比政府还强。 几天后,王向东就带上林红霞跟家辉一起逛了一整天市场,看看现在什么东 西又好卖又不押太多本钱,最后还是儿子说:“老爸你要追流行的话,干脆就上 点儿时尚的亚麻花皮带,还有卡通的手机挂包、钥匙链乱七八糟的,准好销,至 少我们这些朋友都好这个。” 王向东说行啊,我尊重你们年轻人的意见,我不象你爷那样保守。 连续侦察了两天,家辉就懒得陪他们了,王向东知道他又要去找那些小朋友 玩,便好好地嘱咐了一通,弄得家辉好不烦躁。 不几日,这个胡同口的摊子就开张纳客了,四米宽的房洞子王向东跟林红霞 各占去不足一米,在木版墙上挂了许多零碎,都是让家辉他们把关给进的货。王 向东相信年轻人的眼光不会错,果然生意一开,财源不断,林红霞美得满脸都是 褶子了,王向东说:“看这架势,除了管理费,一个月一人剩个几千块钱就当玩 儿一样。” “老三你简直就是姐姐我的贵人。” “啥玩意贵人啊?只要交对了朋友,选准了路,自己就是自己的贵人。” 林红霞感慨道:“唉,老三啊,别人不提,光是姐姐这几十年,你这几十年, 就看出这人活着真是不易啦。” “再难也得活啊,不为自己,也得为下一茬人啊,你看我那儿子也不是个省 心的料,我不给他艰苦奋斗成吗?” “你能管他一辈子?” “当然不能。等我有了点儿钱,就给他找个买卖干,也算有个安身立命的基 础吧,怎么说咱把孩子生下来也得拉扯着走一段儿吧?况且小辉摊上了我这么一 爹,把能耽误的都给耽误了,我不玩命地给他补偿一下成吗?” 林红霞叹了口气,沉了一会儿才说:“老三,你说你要是塌实地过日子多好? 要是前前后后不犯那些个事,现在还愁什么?谁不得羡慕你?” 王向东笑了。 他笑林红霞太英明。 转眼就过了一年多,王向东林红霞的“胡同生意”虽然说不上火暴,却也足 赚了十万元,林红霞当然美得整天露大牙了,王向东面子上高兴着,心里逐渐却 是郁闷。 首先是米彩儿真的又出了国,死活联系不上了,这叫王向东很堵心,他觉得 他该跟彩儿敞开心胸好好地聊聊才舒服,毕竟他不习惯这种糊涂尴尬的结局,他 是希望事事清楚明了不拖泥带水的。再有就是家辉的前程叫他总不能安心,他当 然不再奢望儿子能变成贵族和绅士,他只希望儿子能安生就好;儿子整天泡网吧 泡女孩倒没叫他太担忧,他担忧的是儿子身边那些朋友,粗看一眼,不就是一群 小大罗小丰子杰跟小何迁嘛,王向东不愿意再往下联想,他只是心急——这时候 就想起老爷子王老成来,不由得生出许多的感慨。 王向东说宝贝啊,咱眨眼也二十岁了,该干点儿正经事啦。儿子说现在有啥 正经的?王向东说赚钱啊,娶个老婆混一家子人啊。儿子说我急啥,还没玩儿够 呢。 王向东推心置腹地给儿子讲大道理,好说歹说总算鼓动得家辉要上正道,不 过家辉说:“你要让我跟你一起看摊儿可不成,丢不起那人——干啥得叫我选。” 王向东居然发不起火来,最后依了儿子,先出钱送他去“美院”的培训班进 修了几个月,又帮他戳了个小门脸,搞人体彩绘。王向东笑现在的人都有毛病, 什么“彩绘”,不就他妈刺青嘛,以前是流氓的专利,现在成了艺术和时尚了。 不管怎么说,儿子能塌实下来,就是好事。 心思一安稳下来,王向东慢慢就不满足于这样一个小地盘了,现在他早已补 上了在监狱里落下的课,已经紧密融合进这个时代里,他觉得自己还不算老嘛, 他脑子里那些玩意一点也不比现在的小一辈落后,高科技他玩不了,社会上大撒 把的钱还是有很多啊,凭什么都叫别人赚了去? 这时候不死鬼老八突然冒了上来,见面免不了先大骂丰子杰害他背黑锅坐大 牢的往事,然后诡秘地告诉王向东他现在找到了发大财的门路。一问,原来是在 玩地下六合彩,三晕两晕就让王向东着了迷。王向东生意做得顺手,雇了伙计, 又有林红霞忙活着,自己闲暇时多,禁不住老八的煽乎,很快就上了贼船。林红 霞说那个就是骗人的,老三你不能搞,王向东说一次就买个百八十,玩玩而已。 不几日,老八就送了香港发过来的“透码诗”,两个半文盲一通切磋,居然 给猜中了一次,一百块的投入马上变成四千块的回报。王向东美得不行,更不忍 放手。哪知以后就一路不顺,猜几赔几,弄得老三快没了兴致。这当口猛然就想 起一人:麦麦。 电话打过去,不几日麦麦就过来喝酒,叙旧之后,王向东拿出一打子透码诗 让麦麦揣测数字或者属性,这些都是过期的“码”,王向东有意先验验麦麦的水 准,不料这位知识分子不熟悉套路,上来也是胡说八道,弄得王向东灰了心,这 才跟麦麦亮了实底。 麦麦说三哥你真是不知道好日子咋糟蹋才过瘾是吧?这东西本来就是陷阱不 说,在咱国内也是犯法的啊,有那闲钱闲心还不如去买体彩福彩,真想败家也得 败给咱自己政府啊。王向东被麦麦点得一激灵,当即苦笑一下,把“透码诗”全 揉了,扔在脚下说:“三哥是想发财想过了岗,好了伤疤忘记疼啦,越想这事越 俗,今天叫你见笑了。”于是放下不提,从此以后也不再沾这个,不多日九河市 搞了场打击地下赌场的专项治理活动,王向东在电视新闻里看见老八的光辉形象 了,当时笑得不行——这是后话了。 只说当晚麦麦住在老三家里,两人借着酒气,聊得天昏地暗。麦麦正忙着把 监狱里的故事写成书等着名利双收呢,麦麦说“命运剥夺了我什么,就要用另外 的方式还回来”。王向东落寞了一下,说,可我被剥夺的,就只能靠自己再去找 了,唉,同样是坐牢,对你是财富,对我就是损失啊。然后哈地一笑,拍着大腿 说:“可三哥不会趴下——既然得活着,就得拼命,怎么都是一辈子,为啥不让 它热闹点儿?” “好啊,输得起才赢得起。” 王向东举起根黄瓜嚼着,一边感慨道:“三哥活了四十来年,不长也不短, 走过的路是乱七八糟,好的时候比阳光还灿烂,衰的时候连狗屎还不如,三哥那 些发小的朋友也是热闹得污七八糟,细想起来,有时候是社会所迫,有时候是没 遇见好友,不过大部分还是自己作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瞎渣儿不带错的。” “这回想清楚了?” “想清楚啦——以前是为自己快活,以后的目标就是给儿子挣命啦。” “有一天儿子要是混好了,用不到你了呢?” 王向东愣一下,呵呵笑道:“还没想那么远,想那么远也没用,我是想透啦, 咱就是一老百姓,没有翻江倒海的本领,也不能主宰乾坤,甚至明天早上吃啥喝 啥都未必能自己说了算,有啥辙?能过一天就想法过好它吧。” 在监狱里听惯了王向东吹牛的麦麦不觉笑道:“这不象三哥的性格啊。” 王向东哼了一声:“我有啥性格?除了勇往直前那精神还可取外,哪样不是 招灾惹祸的苗子?经的事越多,我越觉得我们家老爷子英明啊,现在在我儿子面 前,我也越来越象老爷子啦,呵呵。” 麦麦笑起来。王向东也笑,笑得有些敷衍和苦涩:“弟弟你是知识分子,又 没生在我们那个年代,真的很难理解三哥的心情啊。”麦麦说:就象家家本难念 的经一样,一茬人也各有一茬人的喜怒哀乐,不过有些东西是不变的。 啥东西? 应该算是精神吧。麦麦说完就虚弱地笑了,半醉的目光有些迷惘。 王向东沉吟了一下:精神……精神?有那么点味道。不过咱老百姓有啥精神? 反正我这半辈子就两个字:较劲!不较劲我不会发达,不较劲我也不会坐牢,不 较劲就没有今天,也没有王老三了,嘿嘿。 “现在还较劲?” “较!不过较劲跟较劲不同啊,三哥不会再那么冲动了。唉,现在是有了责 任也有了怕心了,逞能耍狠的事情是做不来啦,倒是我儿子那一茬人,正是我当 年那种混帐劲头啊,我没一天不挂心的。” 正说着,王向东的儿子回来了,已经喝得烂醉,跟老爸的狱友胡乱地招呼了 一声,就扎进自己房里。 过了05年的夏天,麦麦再一次路过王向东的胡同摊位时,那里已经换了老板, 给王向东打电话,王向东笑着说:那个胡同口已经转租出去了,他跟林红霞每年 坐分八万租金,林红霞现在在家里当起了老皇后,他呢,又跟大罗联系上了,准 备给大罗制衣搞专卖店的加盟代理了,以后可能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他要飞到各 地去考察,连干事业带旅游,想想就美丽。 麦麦笑起来,说:“三哥,我正给你立传着。” 王向东大笑,说弟弟你多积德,我还没死。麦麦说你也就这样啦——不管你 怎么折腾,也折腾不过你儿子那一代了,不过,家辉他们永远也赶不上你的精彩。 写吧,把我那些哥们儿也都挂上,想怎么糟蹋我们就怎么糟蹋吧,反正以前 除了眼泪儿就是伤疤,我王老三也不在乎了,哈哈。不过你记住了,一个人不管 他站着还是趴着,只要能一个劲儿地朝前拱就是好样的。 麦麦说你慢慢拱吧,我回去码字了。 (全文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