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为了帮助丈夫寻找回昔日的那些美好情感,戴茜在装扮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她穿上一件镶边红色旗袍,仿佛年轻了十岁,旗袍贴体,胸部颤耸,蜂腰摇曳, 丰臀诱人。她穿戴完毕,作势捏态地在卧室里走动几步,看到大立镜里的女人无 限姣美,魅力无穷,心中便有一种急于要出门的冲动。 然后,戴茜坐在梳妆台前,开始仔细地化妆。第一次,她把眼影描重了,她 在镜子里端详了一会儿,发现那眼睛是热烈的欲望之门,重重的眼影,更加突出 了洋溢的欲望。她恋恋不舍地把描好的眼影擦去,重新描了一次。这一次,她把 眼影描得很淡很淡,再对着镜子端详时,那些热烈的欲望变得温馨而含蓄,柔情 脉脉,顾盼有寸。 化完妆,戴茜要出门的愿望更加强烈。她压抑着这种强烈的愿望,找出一本 黔红色封面的照片簿,翻出少女时留影。她一手持着镜子,一手端着照片簿,她 把照片簿里少女时的影像一张一张地与镜子里的形象比较着,她欣慰地发现,少 女时,虽然美丽标致,但缺少丰满,身体单薄,肤肌没有性感。而现在的她,面 部表情丰富,妩媚的肤色在满足的陶醉中,隐隐地又透出一丝渴望,丰腴的器官 瞬忽变幻悲郁的春情,叙述着无秩序的韵律、无层次的均衡和冲突不宁的释放, 这种释放隐含着无数的经验之美。 戴茜比较完她少女时和她目前的形象,心中满意极了。她激动地想,她在黄 昏的林荫路上出现在丈夫的面前,准会让他大吃一惊,准会让他欣喜若狂。 戴茜艳光眩目地站在校园林荫路上时,夕阳血红,霞光斜插进杨树枝叶的缝 隙里,撒一地辉煌。她的心怦怦跳动,焦渴地盼望着丈夫在这条幽静的人行道上 出现。 她希望丈夫向她走来时,认不出她,在他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把情诗送 给他,使他大吃一惊,喜出望外。夕阳照在她的脸面上,这是她一生之中最诱人 的时刻。丘比特之箭早已射出,远远地还没有达到目标。 戴茜仿佛又回到少女时代,手捧一颗炽热的爱心,羞怯忧惧地立在路旁,等 待那个才学出众、年轻漂亮的副教授路过这里。他每天黄昏的时候,总是腋下夹 着厚厚的讲义,准确无误地从这条林荫小路上走过,步履稳健,气宇昂然。她写 了一首诗,诗中抒发着她对他的爱慕之情,她把小诗工工整整地誊在一张粉红色 的诗笺上,将诗笺叠成一只小燕子。她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个严肃得脸上没 有一丝笑容的副教授,接受不接受她这颗执着的爱心。 他终于出现在林荫路上,戴茜激动万分地望着他越走越近。他腋下夹着厚厚 的讲义,踽踽地向前走着,旁若无人,对戴茜视而不见,这使戴茜很伤心。她那 颗火热的心,一下子灰冷下来。他走过去之后,她才鼓起勇气,小声地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似的打量着她,那冷漠的目光,使她胸口窒 闷,神志昏噩,她不知自己是怎样把那只小燕子递给他的,也记不清他说了一些 什么话,她只记得他拒绝了她,把那只小燕子又还给了她。当她一个人像一尊偶 像似的留在黄昏里时,已泪流满面。 戴茜告别黄昏,一步便走进黑暗的楼梯里,头上有脚步声,头下也有脚步声, 脚步声无尽无休。楼梯没有光线,没有阴影,空间只是一块胶状的凝固体。在这 样的楼梯里行走,你看不见什么,只能感觉出一堆由三角形、圆柱形、锥形组成 的人体,头脑模糊,面貌不清,鼻子游离在小腹上,眼睛长在背后,嘴唇紧闭在 一只胳膊上。耳朵就像折断的翅膀,缓慢地在零乱的肢体之间飞行,并碰撞出金 属悦耳之声。楼梯越走越深,感觉也越加细微。戴茜发现,这些无精神无维的零 乱肢体,是由无数蠕虫、螺旋体、点滴状结成物似的东西组成的无秩序、无规划。 在黑暗楼梯里走,意识只是一些可怜的碎片、视觉。肉体和精神具有一种超前的 机械力量,并无一丝恐惧感。陌生人曾对戴茜说,要去看那一个展览,必须走过 这条黑暗的楼梯。 她来到那棵树下时,陌生人的肩头还倚在树干上。陌生人见了她,先知般地 说: " 我知道你会来的。" " 我偶尔走到这里……" 戴茜心中狂乱,支支吾吾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安。陌 生人既不亲热也不冷淡,他没有动,道: " 都这么说!" 戴茜并没有走开。她来这里时,心中虽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但没有十分奢 望地想碰着他。既然碰见了他,心里又犹豫了,是留下? 还是走开? 她踟蹰着, 搭讪道: " 你在等树上的那个梦?" " 是的!" 陌生人淡淡地说,声调有些颓废。 " 等着了吗?" " 说不清楚。" 戴茜觉得这样站着说话挺有意思,既不亲近,也不疏远,既不像恋人,也不 像陌生人,这种距离,这种谈话方式,确实有一种友谊存在其中。这种友谊也令 人神往,谁也不介绍自己,谁也不询问对方,从开始就带着一种神秘圣洁的色彩。 不久,年轻的陌生人又开始说话,他道: " 我想向你要一件东西。" " 一件东西?" 戴茜的心开始狂跳,她明白事情开始了,一般的人都这样说,这样说没有猥 亵的意思,也能使自己摆脱窘境。女人只要同意,只要暗示一下,事情就成功了。 戴茜的脸炙烫,她暗自决定,只要他执着地要,她什么都会给他的,但她希望他 说得更明白一些,这样,才够刺激。她喘着粗气,半天,才问: " 什么东西?" " 一枚纽扣!" 戴茜听罢,失望极了。心中隐隐地有些生气,她懊丧地问: " 为什么非要纽扣?" " 我需要它。" 戴茜生气地道:" 改天我给带一枚来。" 陌生人说:" 不,就要你身上的一枚。" " 真奇怪!" " 不奇怪!" " 我想知道。" " 你会知道的。" " 什么时候?" " 你该知道的时候。" 陌生人说着,递给戴茜一把水果刀。戴茜接过水果刀,又犹豫了一下,把衣 服上的一枚纽扣割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陌生入张开的手心里。陌生人把纽扣攥 在手里,平静地说: " 一幅伟大的作品完成了。" 戴茜设计的那个游戏失败后,心中痛苦了好几天。在家里,在办公室里,一 天到头闷闷不乐,提不起情绪。 有一天,陆宜非来看望夏瓦士和她,并给他们带来两张沙龙美术大展的门票。 当时夏瓦士正独自粉刷书房,门厅里堆得乱七八糟,无法驻足。戴茜歉意地把陆 宜非邀请到卧室里去坐。他们坐下后,戴茜神情忧郁地说:" 他越来越古怪了, 有些事情做得太不近人情。" 陆宜非点着一支烟,慢慢地吸着,叹喟一番,说: " 夏老刚完成一部手稿,加上评职称时又经受一番精神折磨,眼下,他的身 体和精神正处于一种极度疲惫状态,你得想办法让他松弛一下。" " 该做的都做了。" 戴茜的神色更加黯淡。她说, " 我想法让他回忆一下我们谈恋爱时的情景,使他重温过去的美好的情感, 可他对这一些麻木不仁,他的心像一只黑箱,封闭着,什么情感也不往外流露。 " 陆宜非说:" 快放暑假了,你带他去大林莽里打几天猎,我刚买了一支双筒 猎枪,先借给你们玩几天。过些日子,他慢慢地就会好起来的。" 戴茜感激地望望陆宜非,长吁一声,想说什么,但她没有说。陆宜非拿出两 张沙龙美术大展的门票,放在戴茜的梳妆台上,说: " 这几天正有一个挺不错的美展,你们去看一下,也许夏老会感兴趣的。那 个美展是几个艺术狂人举办的,作品很有意思。有一个作品的名字叫《痛苦的禁 锢》,实际上作品只是一枚衣服纽扣,的确发人深省。有一个很大的黑箱子,当 你想看的时候,有一扇黑门开了,你走进黑箱后,门又自动关上。黑箱里灯光晦 暗,你站在里面,只看到四面壁上密密匝匝地写满醒目的' 思想' 这两个字。你 看着这满目' 思想' ,觉得空间倏地消逝,心情压抑极了。当你走出黑暗之后, 你就会感到很轻松,顿悟出许多东西……" 戴茜:" 老夏不一定喜欢这样的美展。" 陆宜非说:" 夏老应该走出黑箱,你也一样,看你,这些日子太低沉了,你 的空间还应该再大一些,出去跳跳舞,与朋友聚会,看场电影,不然,用不了多 长时间,你也垮了,你一旦垮了,你这个家也就完了。" 戴茜认真地听着,频频地点头,她心里感激着陆宜非的关怀。陆宜非临走时, 戴茜与他约好,星期天她去他家,取那支崭新的双筒猎枪。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