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真相使人大吃一惊 郑牧想,是该让那只一直暗中提供了许多重要线索,帮助自己破案的小鸟现形 的时候了。他早知道他是谁,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证实自己的想法。 郑牧想办法弄到了一张仇众山的照片,开着警车来到刘晓的学校门前。放学的 孩子们熙熙攘攘地走出校门,男孩刘晓出现在孩子们的队伍中。郑牧远远地向刘晓 喊着:“刘晓!” 刘晓循声看着郑牧,想了想,立即跑了过来,他礼貌地说:“叔叔好!” 郑牧笑着说:“叔叔又有事要你帮忙了。”‘刘晓爽快地说:“叔叔说吧!” 郑牧拿出那张仇众山的照片问他:“你仔细看看,这是不是让你帮忙汇款的叔 叔?” 刘晓看了一眼,就肯定地指着照片上的人说:“没错,是他!” 郑牧笑了笑,拍拍刘晓的小脸蛋,由衷地说:“谢谢你!” 果然不出郑牧所料,那只小鸟正是一直与他有密切联系的仇众山,而且,这个 仇众山十有八九正是侦破常雨林、汤显龙杀人案的关键人物邱男。郑牧回到局里; 将这一重要发现告知了王小刚和鲁梅两人,他们俩惊讶极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仇众 山竟是那个一直给重案组提供情报的人。王小刚眨着眼不可置信地说:“终于找到 这只鸟了!队长,对这个仇众山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郑牧看看他又看看鲁梅,说:“怎么办,我倒想听听你们俩的意见。” 王小刚说:“我看就开门见山,把他请来谈谈。” 郑牧忍不住笑了,膘了王小刚一眼说:“我明白你说的‘请’是什么意思,我 们请他来,什么理由?谈什么?” 王小刚说:“他既然暴露了,再跟树梢上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再说这层窗户 纸早晚也得捅破了呀!” 郑牧犹豫了一下,疑虑地问王小刚:“如果我们怀疑仇众山就是谋杀常雨林和 汤显龙的凶手,可是证据呢?” 鲁梅在一旁说:“队长,就是暂时不请仇众山来,我想还是应该对他实施一定 的监控手段,即便他不是凶手,也会是这个案子的重要证人,万一他出点什么事, 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你说呢?” 郑牧点头说:“咱们是不谋而合。仇众山对我们至关重要,这个案子,到了该 揭锅的时候了!” 仇众山也知道,事情快要结束了。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只是他没有想 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郑牧在百山县邱各庄后的小山坡上找到了仇众山,他把警车 停在山下,一个人无声无息地上到坡上。仇众山一动不动地位立在母亲墓前。郑牧 没有打扰他,尽量轻手轻脚地来到他的身后。仇众山知道是他来了,他没有回头, 只是轻叹一口气说:“我不能不佩服你,只有你能在这儿找到我。” 郑牧轻声说:“其实这儿我已经来过一次了。” 仇众山抬头看着远方莽莽的苍山林海,吃语似地说:“我能想像。”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再说话。郑牧不愿知道真相,因为他已经把仇 众山当朋友来对待了,但是他的职业不允许他忽视起码的事实。在长长地舒了一口 气之后,郑牧沉声问:“你就是邱男?” “对,我就是邱男。” “每个月给张志涛寄钱的就是你?” “当然是我。不然的话,不会有人记起他的,更别提给他按月寄钱了。” “为什么要让别人寄,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仇众山回过头来,眼睛清亮地盯着郑牧,坦然说:“我不想让别人,对不起, 也包括你,那么快就找到我。” 郑牧看着他,心领神会地说:“就是说,你还有一些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完?” 仇众山看着郑牧,平静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丝微笑。这微笑使郑牧平添了更多的 信心,他问:“也包括复仇?” 仇众山看着他酸楚地一笑:“猜到了?” “早猜到了,你就是那只鸟。” “你猜的不错,是我。” “为什么采取这样的方式?怕他们报复?” “不怕,从来就没怕过。只不过我想亲自做这一切。” “为什么?信不过我们?” 仇众山看着郑牧淡然一笑,说:“要是我信不过你们,你们就不会这么快得到 这么多线索,这些都是我做的,从市里收到的第一封举报信开始,都是我做的。” 郑牧疑惑地问:“你这么做的原因或者说动机是什么呢?” “一个人应有的正义感,还有与生俱来的仇恨。‘” “与生俱来的仇恨?”郑牧惊讶地看着仇众山。 仇众山低下头,默默地走到母亲墓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抚着墓碑,过了一会儿, 他转身问郑牧:“关于我母亲,你知道多少?” “知道得不多,你能告诉我一些什么吗?” 仇众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墓碑,对郑牧说:“换个地方可以吗?说 那些事,最好不要当着我母亲。” 郑牧跟着仇众山离开三座墓碑,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山上爬,两人一前一后, 默默地爬到山顶上。群山环绕,墨云低垂,仇众山和郑牧并肩坐在山顶的石头上, 面对着无际的云山和林海。仇众山神色黯然地对郑牧说:“不瞒你说,你能从三合 屯找到张志涛,又能从给张志涛的汇款这件事当中找到我,我也就不想再瞒着你什 么了。最初给市里的信,是我写的,那些电子邮件也是我发的,给公安局传达室的 电话,也是我打的。” 郑牧好奇地看着他问:“你做的,都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事,而且是大好事,你 在帮助我们,帮助国家挖出一批蛀虫,你完全可以直接跟我说明,我相信我们有能 力保护你,你也应该相信这一点。可你为什么要采取这种躲躲藏藏的方式呢?” 仇众山突然诡秘地一笑,看着郑牧说:“我只写了一封信,常雨林就死了;我 又打了一个电话,汤显龙也死了。说句笑话,我要是采取更直截了当的方式,恐怕 这些人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郑牧神色一凛:“能再解释得清楚一些吗?” 仇众山腰了郑牧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幸亏这里不是你们的预审室。” “你是说你只能在那儿回答我的问题?” 仇众山没有回答郑牧的话,反过来问郑牧:“我能说的这么清楚,你就不怀疑 是我杀了他们?” 郑牧看着他说:“你已经证明了你不在现场,我找不到你谋杀他们的证据。” 仇众山咬着牙恨人骨髓地沉声说:“我要是亲手杀他们,他们早就活不到今天 了。” “你想杀他们?” 仇众山抬起眼睛看着郑牧,清清楚楚地说:“现在我可以更直截了当地告诉你, 要是在原来,我就是想亲手杀了他们,让他们一个个死在我手里,并且要让他们知 道为什么。” “为什么?” 仇众山将头转到一边去,幽幽地说:“我本来就是个不该出生的人,老天爷让 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那我的人生目的,就是一件事,亲手杀死他们,为我母亲报 仇!” 郑牧没有插话,静静地注视着被痛苦淹没了的仇众山。 “我从一个乡下的苦孩子,奋斗到今天这一步,一切的一切,都在于此。可是 后来我渐渐懂得了,我的人生价值要远远超过他们这些人,为了他们的死,把我自 己搭进去,是太不值当的事了。跟他们比起来,我要做笑到最后的人,所以,我取 得他们对我的信任,为他们铺路,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到死路上去。我能代替我母亲 看到这一切,就是我这一生的最大成功!” 郑牧冷冷地说:“可是你不要忘了,任何人也不能代替法律。” 仇众山的眼光也冷冷地向郑牧一瞥,说:“‘你放心,我懂得这一点,不然的 话我就会采取另一种方式了,凭我的脑子,凭我内心深处的恨,我可以特别自信地 说,他们几个加在一块儿都不是我的对手。” “仇众山,听我劝你一句,你可不能走得太远了。” “我没有走得太远。他们死了,应该说是他们的最好归宿。他们是这个世界上 最该死的人,就算没有我,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十恶不赦!” 郑牧担心地劝告他说:“你不能靠你自己的力量去复仇,如果那样的话,你肯 定会付出昂贵的代价。” 仇众山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我都跟你说过我并不在乎 了。只不过,我现在还没下最后的决心……” 郑牧盯着仇众山,迟疑地问:“你是说……彭鼓?” 听到这个名字,仇众山不由得低下头去,轻声说:“对。说实在话,我很犹豫 ……” “因为赵肖丽?” 仇众山难过地点点头说:“她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郑牧同情地望着仇众山,鼓动地对他说:“小仇,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我 希望,你能帮我们找到最后的证据,让法律来严惩你想要惩罚的人。” 仇众山抬起头看着郑牧说:“好的,我答应你,只要你信任我,让我来完成这 件事。” 郑牧说:“你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知道如何摆正情与法的关系,任何 人都不能以情代法。” 仇众山淡然一笑说:“我没有以情代法,要是那样,还会有我们的这次谈话吗?” “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恨他们三个人?” 仇众山看着郑牧,突然,他把头转到一边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就说 来话就长了……” 仇众山慢慢陷入到回忆的漩涡中去了。 那一年仇众山正好十八岁,他那时的名字还不叫仇众山,叫邱男。母亲和爷爷 都已经过世了十个年头,家里只剩了邱男和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那时的他,脑子 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母亲留给他的印象,也已经很淡薄了。那年冬天,奶奶得了重 病,他也早已失学在家,他用家里仅有的几块钱,进城买了几包草药,便搭上一辆 拖拉机回村了。等他回到家里时,只见白发苍苍的奶奶头发凌乱地躺在炕中央,身 上盖着一床破棉被,人已经奄奄一息。看到这种情景,邱男只觉得热血直往头上涌, 他流着眼泪扑到奶奶面前大声叫道:“奶奶,我回来了,我这就喂您吃药。” 奶奶听到他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睛,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邱男,你过来 ……” 邱男顺从地趴到奶奶面前,好让奶奶能看见他的脸,他也能听见奶奶说的话。 只听奶奶问他:“邱男,今天是几号?” 邱男噙着泪告诉奶奶:“10月18. ” 奶奶露出一丝笑容,伸出一只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手,抓住邱男宽大结实的 手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邱男把奶奶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深情地说:“奶奶您记得真清楚,我都忘了。” 奶奶喃喃地说:“我忘不了,我盼这天,都盼了十年了……” 邱男不解地望着奶奶。奶奶看着他,气喘吁吁地说:“来,你去把我的棉袄拿 来……” 邱男忙从炕沿上拿来了奶奶那件缝着无数个补丁的黑棉袄,然后把它递到奶奶 的手里,只见奶奶拿过棉袄,翻出里子,非常吃力地撕扯着。邱男惊异地问:“奶 奶,你这是干嘛?” 奶奶喘着粗气,把棉袄递给邱男说:“来,你把它扯开……” 邱男不知所措地看着奶奶。奶奶催促道:“扯呀?扯开!” 邱男拿起棉袄用力一扯,棉袄里子被扯开了。只见奶奶伸进手去,从里面拿出 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油纸包。 邱男惊异地看着奶奶手里的油纸包问:“这是什么?” 奶奶老泪纵横地望着他说:“男儿,这是十年前,你妈妈去世以前留给你的, 她让我在你18岁生日这天,把它交给你……”说着,她把油纸包递到邱男眼前。邱 男双手接过纸包,仿佛那个纸包有千斤之重。奶奶抹着眼泪说:“孩子,打开吧, 看看你妈妈都告诉你啥……” 邱男看着奶奶,郑重地点了点头。油纸包被打开了,映人邱男眼帘的,是几张 紧紧叠在一起,已经发黄的信纸。与这沓信纸一起包在油纸包里的,是一迭简陋的 医院单据,和一张字条。邱男迫不及待地打开母亲的遗书。 那是几个已经发黑的褐色的血字,蓦然看到这几个血字,邱男的心猛地紧缩了 起来、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遗书,眉宇之间似有风雨袭来。只见遗书上写道:邱男我 亲爱的儿子:今天你十八岁了,这是一个长大成人的年纪,我想妈妈有些话,可以 跟你说了,有些事,也可以托付给你做了……妈妈是个下乡知青,等你长大了,可 能不知道知青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包括哪些内容,那时候你再向我这个年纪的人 打听吧…… 你的姥姥姥爷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文化大革命中双双被指控为特务,我也从 一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人见人骂的狗崽子,你一定想像不出那是一个 什么样的年代,你的姥姥和姥爷,是那个年代里的弱者。他们承受不了那份重压, 扔下我,双双跳楼自尽了……那一年,我还不到十七岁。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我走 进了知青的行列,上了那辆永远留在我记忆里的马车……一路上,同学们有说有笑, 惟独我,只有沉默……我不知道等着我的将会是什么……就这样,我来到了我插队 的地方,三合屯…… 知青的生活简单而又枯燥,在学校里的豪言壮语已经越来越少了,代替它的, 是无休无止的牢骚。可我却感到了一种宁静……跟我一起插队的同学里,有一个男 生叫张志涛,父母也在运动中相继去世,他和我一样,都属于另类。他为人正直、 善良,极富同情心。经常默默地帮助我,在失去了父母以后的日子里,我第一次感 到了这世界上仅存的温暖和爱意。 相似的身世,相同的命运再加上共同的爱好,使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也使我当时满是灰色的心灵深处,渐渐渗进了一丝亮光。当时的环境和条件,还不 可能谈婚论嫁,但那时的我,从心里讲,是非常非常幸福的。 当时,也有不少别的男知青在暗暗追求我,张志涛在有些人眼中,无形中成了 隔在他们和我之间的一堵墙。我为我有这样一堵墙而暗自高兴,自从父母去世以后,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没有那样的安全感了。而只有跟张志涛在一起,我才有这样的 安全感。 我和张志涛的朋友关系建立以后,有的人为我们高兴,也有的人却由此开始跟 张志涛过不去。我知道这是为了我。可越是这样,我们俩的心就贴得越紧。后来这 种对立情绪逐渐发展到我头上,而且越来越剑拔弩张了。有三个专门跟我们过不去 的人,一个叫汤显龙,一个叫常雨林,还有一个,叫彭鼓。 就在这个时候,县里传来消息,说城里的大工厂要到乡下招工,我和张志涛焦 急地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我们只能通过这个途径摆脱眼前的一切…… 有一天晚上,那是让我一想起来就心头发紧的晚上。张志涛被队里派出去修路, 住在工地。我早早插上了门,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夜深了,突然有人敲门,说 张志涛有东西要交给我。我没有任何防备地打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酒气。 我想关上门,已经晚了,汤显龙、常雨林和彭鼓已经冲了进来。他们威胁我,要我 跟张志涛断绝朋友关系,逼着我在他们当中选择一个。我严辞拒绝,让他们全都滚 出我的屋子。这时候,我突然被人蒙上了眼睛,堵上了嘴,他们的兽性发作了…… 就这样,他们在我最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凌辱了我。 之后他们对我说,光凭我的出身,是不可能把他们怎么样的,没有人会相信我 的话,他们这三张嘴加在一起,会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去, 不仅会连累了张志涛,而且会让我在为人不齿的情形里,度过以后漫长的日子…… 在当时的情况下,我知道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为了能早一天离开这几个恶魔, 我没敢揭露他们的恶行,而是忍气吞声,默默地咽下了这颗苦果……而且这件事, 我也没敢告诉张志涛,我想像不出他知道这件事以后能不能挺得住。 不久,城里的工厂果然来招工了,我们村有三个名额,我和张志涛都被选中了。 还有一个是彭鼓。当时我心里的高兴劲儿,真是用语言很难形容。 可是,就在招工体检的时候,我被查出怀孕了,这件事对我来说,无异于五雷 轰顶。这件事在知青里面,可以说是惊天动地。我和张志涛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无辜的张志涛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一切,真像那三个恶魔所说的,没有人相信他的 辩解,更没有人相信我的话…… 我终于暴发了,我要向那三个恶魔讨回我的清白……他,终于也暴发了,他像 一头暴怒的狮子……可是等待他的,是那几个人疯狂的拳打脚踢……我弄不明白, 都是一起插队的知青,都在一起经受苦难,他们怎么会那么狠,为什么非要把我和 张志涛置于死地而后快?张志涛醒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被他们逼疯 了…… 知道吗,孩子,在我最不情愿,最痛苦的时候,你出现了……在当时的情况下, 我不可能生下你。我撇下一个姑娘的最后一点尊严来到医院,求医生为我终止妊娠。 可是医生并不知道我的遭遇,她以为疯了的张志涛就是你的父亲,她善良地希望, 我能以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来弥补另一种更大的不幸。 我眼前没有了一点希望,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把人能经受的所有苦难都加 在了我一个人头上,我没有能力改变眼前的一切,没有人能帮助我,就连我最亲近 的他,也从此变成了一个废人。我那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 不灵。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只有带着你,到地下去追寻我死去的父亲母亲 了。 那天天很阴,我一个人不知走了多少路,来到一个断崖边上,望着崖下一片片 的石滩,我哭了,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我最后看了一眼四周的 山峦,猛地纵身一跃,跳下断崖……可是我并没有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 在这间土屋里,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你爷爷和奶奶两副慈善的面容。孩子,是他们 救活了我,也救活了你…… 那天你爷爷放羊的时候,在断崖下发现了我,他见我还有一口气,就把我背回 了邱各庄,背进了我们现在的这个家……我求死不成,便告诉了爷爷奶奶我的经历, 我靠在炕上哭,奶奶也陪着我掉泪。爷爷最后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把烟袋锅在炕 沿上磕灭对我说:“孩子,你是吃了不少苦,可你得挺住,不光是为了你,还为了 你爹妈。你觉着他们死得冤枉,可只要是冤枉,那总有一天会弄清楚的。你爹妈是 看不到这一天了,可你能看到,你能替他们看到。我琢磨着,天底下的父母没有一 模一样的,可有种心思是一模一样的,那就是都盼着自己的儿女能比自己活得好! 孩子,就算为了他们,你也得活下去,你的命是他们给的,你要是糟蹋自己的命, 可对不住他们哪!” 奶奶也劝我说:“姑娘,你别往下说了,我全知道。一个姑娘家挨上这种事, 心里头的苦就别提了。可这孩子没罪过,你不能连活都不让他活啊!孩子是娘心头 的肉,你有了孩子,你心里就有了奔头,别管你干什么,吃多大苦,受多大累,心 里头都踏踏实实的。等孩子生下来,你就明白大娘的话了……” 就这样,我留在了两位好心的老人身边,从那以后,我又有了一个温馨的家, 我没有再回三合屯去,那个地方,已经成了我心灵深处的禁区……不久以后,你出 生了,生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里。你的名字邱男,是爷爷给你起的,希望你长 大以后,能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可在我心目中,这个男人的男,跟困难的难是一个 读音,天底下的难事,都让我们母子俩遇上了。我们母子俩的生命,都是邱大爷和 邱大娘给的,我在心底里发了个誓,要用我毕生的一切报答他们。 很快五年便过去了,你长成了一个虎头虎脑特别可爱的小男孩。爷爷奶奶把你 视为他们的掌上明珠,妈妈也非常珍爱你。有一天你哭着从外面回来,我问谁欺负 你了,你突然问我啥叫野种,我一下就惊呆了。 你扬起小小的脸振振有词地问我:“妈,别人都有爸爸,我为什么没有爸爸?” 我告诉你说你没有爸爸,你爸爸早就死了!可是你不依,哭喊着要爸爸,我气极了, 失控地打了你一个耳光。你被妈妈打愣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抱着你,也失声 痛哭了。孩子,那是惟一的一次,妈妈不该打你,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来,就像有一 把刀子在刺我的心…… 故事说到这里,仇众山的声音硬咽了,他把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实在 无法再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