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好儿女花(10) 母亲一把抓住我,叹了一口气说,“这辈子莫非妈妈当真欠你?你生生成了 我的小冤家!” 那是我第一次与母亲那么近。母亲带着我走到半山腰的集体宿舍,一共六幢, 五十年代的红砖简易楼房,三四层高。我们走进第三幢,楼梯上全是灰,墙灰剥 落,露出涂了一层覆盖一层斑驳不均的油漆,新标语遮住旧标语,门窗破破烂烂。 在二层靠左端里的一个房间,母亲拿出钥匙,开了暗锁。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 靠右墙有两张单人木床,挂着发黄的粗布蚊帐,左墙安了一张单人床,搁着旧木 箱,还有一个上课用的小桌子,铺了塑料布,搁了些杯子筷子之类的东西,依墙 有一根铁丝,挂了几条毛巾和洗的衣服。母亲的床靠窗。我睁开眼到处看,想把 母亲离家在外睡觉的地方记在心里。母亲倒了暖水瓶的水,把我周身上下擦干净, 换上她的一件衣服,把我塞进被窝里。头顶的长日光灯扎眼,她顺手关掉。她把 我的脏毛衣裤子袜子放在盆子里,蹲在地上洗起来,窗外路灯余光打在她脸上, 母亲看上去很美,很温柔。 我马上就睡着了。 睡得很香。爬起来一看,母亲没在床上,我找遍船厂,也没她的影子。我大 哭着叫妈妈,醒来,发现是一个梦。可是母亲不在,月亮透过乌云堆,孱弱地从 窗外照耀下来,这个小房间变得阴惨惨。我躺在母亲的床上,害怕极了,躲在蚊 帐里,不敢拉亮灯,也不敢叫。还有一张单人床,也有一蚊帐罩着,却没动静。 没一会儿,母亲提着两瓶开水进来,她走过来,看看我,用手把我脸上的泪痕擦 掉。我马上放心地继续睡。 那是母亲吗?母亲一向对我蛮横、出奇冷淡,似乎她脸上总挂着一串冰柱子, 与我隔阂,是前世后生都不可改变的,像一个后妈,不像别人的母亲那么宠爱孩 子,呵护有加,表示亲热。我不习惯,认为自己在梦里。果然母亲第二天早上对 我冷冰冰,她把已干的衣服放在我面前,还埋怨地说,“要不是昨夜妈把衣服拿 到锅炉房烘干,哪有你穿的,真是尽给妈添麻烦!”她恢复如初,而且显得急躁, 一副随时要发脾气的样子。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算那是一个梦,不管母亲之后对我如何不像母亲,我 也该满足。 2 好了,今夜坐在这儿守灵,我得安心一些。 院门外,没有路人,天光暗黑发紫,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云层变得 又低又厚,铺压下来。我说:“但愿不下雨,一下雨不晓得搭的棚漏不漏。” 大肚猫一听,赶快说,“我去查看一下。” 突然一个鬼祟的身影在大门外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我整个神经束都竖起来,陡然站起,跑到大门前,看清楚:那是老邻居王眼 镜。她比记忆中更胖,背倒伸得直直,下着石阶,步伐不太灵便,算起来她也该 有七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