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好儿女花(11) 她来干什么? 王眼镜住在同街的八号院子,灾荒年在一个厂子修建队管秤,将母亲抬的河 沙故意倒掉,还压扁箩筐,欺负母亲,没收母亲的临时工证。王眼镜后来调到地 段居委会当主任,不时把母亲当成一个道德败坏的分子处理,给母亲小鞋穿,拿 捏母亲,因此年年得先进。我们一家子见着她都怕怕的,尽可能绕道或躲远,生 怕她找碴儿。若她找到碴儿,母亲就得到居委会和派出所背书、写检查,遭到好 些人训斥。母亲最怕派出所那个年轻户籍警察,他惩罚母亲与众不同,他在母亲 的档案里添文章,说是要和母亲做临时工的单位领导一起来做母亲的思想工作, 母亲为此掉了好几次工作。王眼镜常常出现在我小时的噩梦里,甚至我长大成人, 照旧做她惩罚我站在雨中被淋得一身湿透牙齿打战的梦。哪怕我出国,回家探望 母亲,经过八号院子前,王眼镜瞧见我,也一样开骂:“烂丝袜子!你这破鞋养 的家什,成了作家,得啥子哈巴意!”骂一声往地上吐一下口水。 有一次国外一家电视台拍我回家探亲的电视片,整条小街都得扫入镜头。王 眼镜坐在八号院子天井矮木凳上吃饭,她用筷子敲敲碗沿,松掉铁链,唆使她的 大黄狗来咬我们,阻止拍片。导演看不惯,出来打抱不平,被她一碗稀饭扣在头 上,她义正辞严道:“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不是西风压倒东风,而是东风压倒 西风,你再来几个洋威风,我王母娘娘照样不信邪!” 电视片里留下了王眼镜的一个形象:她灰白头发,戴一个棕色镜框的近视眼 镜,手举着筷子,嘴角挂着笑说,“拍吧,龟儿子,我就还不信这包药,烂货生 的小烂货,出息了,在我这革命群众眼里还是一样!” 不错,就是一样。 当天我在电视拍摄时说,任何时候拿起笔来写作,我都是长江南岸那个贫民 窟的小女孩。 多少人会理解这话呢?谁能真正听懂呢? 母亲能明白。她几乎年年都去庙里,点上七星灯,虔诚地对着蒲团跪下来, 口里念叨:菩萨保佑六妹,给她百合曼陀罗,给她利剑长江水,给她巫山云和雾, 给她我的心、我的命,保佑她逢凶化吉,竿子到头路百条,事事通顺。 院门口两侧全是花圈,越堆越多,放不下了,靠墙叠放。花圈上的姓名,多 半陌生,再看一眼,又似乎相识。母亲生前没什么朋友,死了,一下子钻出这么 多朋友,令我吃惊。我打量着花圈上的落款,我们六个儿女都给母亲送了花圈; 大部分亲友们也送了,一人一个花圈或两人一个花圈;好些陌生的人,似乎是母 亲船厂做临时工的工友;邻居们都送了,一个大花圈,密密麻麻用小楷毛笔写了 一长串名字,奇怪王眼镜也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