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好儿女花(12) 于是我问一旁的邻居马妈妈,她瞧着我满脸疑惑,说:“一条街一人两元钱, 啥人想麻过不给,没门,我非收不可。” 世上有这样送花圈的?恐怕也只能在野猫溪副巷这条街上。 1976年“四人帮”倒台后,每隔几年,政策一变,每个人关心自己的出路, 街上也出现了开火锅店起家的万元户,有了钱,赶快离开这贫民窟,搬到对岸市 中心;也有靠卖自己的血为生的老血号,收紧裤带过日子;也有跑到外地做小本 生意的人,从此再也不肯和这儿有一点儿联系;也有不少姑娘家往深圳海南跑, 混得好的,回来时周身上下穿金戴玉,给父母买一台黑白电视,混得不好的,就 消失掉了。打个比方,马妈妈,以前住同院,有一只眼睛生来瞎,丈夫在船上工 作,自己做塑料厂搬运工,后来儿子挣了点钱,买了中学街街尾的一幢二层楼的 小房子。那儿是一个十字路口,什么人经过,都得过她的门,她就此开了一家杂 货铺,安了收费电话,生意兴隆。 不管日子照常不照常,都说邓小平好,让人盯着钱转悠,不搞阶级斗争,人 少和人斗,耳根清静,眼根更清静。王眼镜这个一向拿捏着居民言行的先进街道 主任,威风陡减。 那时六号院子还耸立在脚下这块地上,石妈的丈夫得脑溢血死了,王眼镜搬 来与她同住。石妈的房子就一间,在大厨房里左边端头,窗子朝西,长江中的乌 龟石和弹子石渡轮依稀可见。王眼镜的丈夫和三个儿子先后得羊癫风,一个接一 个握着拳头、扭过头去走路,眼睛格外恐怖,喉咙堵住,憋气而死。小儿子幸运, 长到 15 岁也没有遗传父亲的病,他躲瘟神似的逃走了,再也没有回家过。王眼 镜与石妈住在一起,惺惺相惜,天天邀人来赌长条牌,咒骂男人。两人手气好, 赚小钱可维持平日开支。输了,她们会喝几两五加皮酒,靠江的那个小房间里会 传出一段川剧。 王眼镜学妙龄尼姑:“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与他, 两下里多牵挂。” 石妈声音提高:“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碓 来舂,锯来拉,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 两人合:“哎呀,由他。哎呀,由他。” 可是没有多久,两人翻脸,石妈让王眼镜滚。王眼镜抱着自己的铺盖卷昂着 头走了。屋里传出石妈的哭声:“我的命是落汤鸡,是半根稻草。”她哭诉到伤 心处,说儿子要带着儿媳回来住,她应该高兴,可就是高兴不起来,这么鸡巴小 的一间房,冬天寒心寒骨,夏天当头晒成死老虎,日子看不到头。 母亲听着,眼泪唰唰往下淌,手里正在往灶上添煤球,一个掉在地上摔个碎, 又一个掉在地上摔个碎。“妈妈,给你。”我递上一块手绢。母亲接了过来: “看妈妈没出息,哭啥子呢?妈妈不哭。”可她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母亲不喜欢 那个臭婆娘,却要为她哭,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