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好儿女花(15) “我睡妈妈的床,不是已全换过了吗?” “是换过了,你不害怕?”我反问:“怕妈妈?”小姐姐不好意思了,调换 话题,说母亲咽气时,她不小心把眼泪弄在母亲的身上,不可能梦到母亲。梦不 到母亲,心里有块石头,搁不稳又取不下,闭着气。 她埋怨自己,倒霉运,撞破头求神拜菩萨,也不能翻身?我一向敬畏鬼神, 鬼神信则灵,不信就无。小姐姐说,以前院子对门邻居陈婆婆死时,她的孝道儿 子也是把眼泪掉在寿 衣上了,即便他有辟谷功夫,也见不到其母。“六妹,刚才揭开妈的棺材时, 你没把泪水弄到妈身上吧?哪怕泪水掉一半滴到棺材上,你也一样会失去与妈再 见的机会。” 我说应该没有,我要祈祷妈妈回到这儿来。小姐姐重复我的话:“回到这儿 来?”“我想和妈妈说话。”小姐姐揭掉头上的布帽,坐上床沿:“我也想和妈 妈说话。好吧,我们一起来向老天爷祈祷。” 我们面朝房门,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过了好一阵子,我才睁开眼睛,喉咙 堵得厉害,我咳嗽了两声。小姐姐还是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胸前祈祷。 我打开母亲的衣柜,想找一件能当睡衣的衣服。里面乱乱的,没一件衣服合 适。 我叠好衣服。走到隔壁房间——五哥五嫂的卧室,有一个双门衣橱半开着, 我拿了一件五哥的体恤衫换上。 我回到母亲的卧室,小姐姐对着镜子,仔细察看自己的脸。她的脸颊有点黑 糊糊,显得丑陋。我没问她,她自己解释:从伦敦回来已大半个月,正在做光子 去斑,涂了医院自制的中药。药费昂贵,不过医生保证,医到斑消失为止。 从背影看小姐姐,黑色紧身毛衣和呢裙紧裹着一副女孩子的身段,那水蛇腰 特别妖冶媚惑,脚上是一双时髦的黑皮长靴。 我上了床,躺在右边。 往常回重庆,若住家里,我总是睡在母亲的右侧,今天也如此。小姐姐收拾 完毕,也躺上床来,随手熄灭灯。 雨已停了,阳台上塑料棚子里积蓄的雨水从边沿往下滴,滴嗒滴嗒响。房子 这一侧靠中学,背对江水,楼下守灵的喧闹轻多了。外屋客厅的日光灯透过门缝 泻入,山坡上中学的亮光透过布帘浸进来,母亲房里每一处都依稀可见,那房门 后贴的发黄的旧年画引起我注意:一对胖头女娃男娃,举花瓶提彩灯笼,庆祝五 谷丰登。是哪一年?母亲在电话里对我说,她买了一幅带喜气的画,贴在门背后, “六妹乖女儿,你回来过年,就能看见。” 哪一年?我想不起来,我肯定没有回家过年,我有多少年没有回家过年?十 年,二十年,甚至更多年。每逢过年,母亲不知有多盼我,站在这阳台上,看有 没有我的身影走下那一坡长长的石阶来。她看不到,不知有多失望,可她一次也 没抱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