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好儿女花(20) 二姐生气地接过话:“啷个不像大姐,吃一个甲子的饭,还不会讲话?”二 姐这一搭腔,大姐马上过来,抓住二姐的胳膊:“二妹,来来,睡啥子嘛,过来 剥花生米。” 二姐披了衣服,戴了眼镜,跟大姐到了客厅。 床上空多了,我翻了一个身。小姐姐也从母亲的卧室出来,不快地说:“唉, 大姐,你吵着我了。”“你要睡着还能醒?”大姐笑了一下。窗子上端有缝的地 方,冷风嗖嗖。我爬起来,踮起脚尖去关窗子,又把房门关严,外边姐姐们的说 话声小多了。 这个房间,以前属于父亲,还是同样的架子藤绷子床,不过他喜欢睡对着房 门的一边。我进门出门,总能看见父亲闭着眼静思默想的样子。1999年6月 15 日,父亲去世,前一周,他突然把挂在窗前竹笼里的一对相思鸟放走。他只是有 点咳嗽而已,拒绝吃药,最后一夜,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呼吸不畅通,咳嗽了 几声,一口气不上来,就闭了眼睛。当时母亲觉得不对劲,一边叫父亲,一边到 父亲房间来。 可是父亲没有回答。母亲到他跟前,一摸他的手,已硬了,再摸他的鼻孔, 没有气了。母亲一把抱着他,哇地一声哭起来。 母亲就是刚和父亲好上时,也没有这么紧地抱他,直到哥姐来,都不肯松手, 她被自己的行为震醒了,原来生命里也是不能没有他的呀。 这种后悔和伤心一直持续了母亲整个晚年。灾荒年父亲走船没有消息,母亲 与一个帮助全家人渡过难关的青年相爱了,有了我。这件事被弄得很大,闹上法 院,最后母亲选择了父亲和六个孩子,生父只得离开。在我 18 岁那年见了一面, 之后生父去世。又过了好些年,我以此写了自传。 当我从伦敦飞回家时,母亲对我说生父,我知道她很思念他。父亲过世了, 母亲说父亲多,绕来绕去常回到两人初相识之际。 袍哥头子在纱厂看中母亲,娶她,有了大姐,可是对母亲不好。那是 1947 年春天,母亲带着大姐刚从袍哥头子家里逃出来,在嘉陵江边靠给人洗衣服过着 小心翼翼的日子。父亲是驾驶,把拖轮靠在江边,他站在屯船上看见一个少妇背 着一个小女孩在江边洗衣服。他送脏衣服来洗,有时衣服不脏,也送来洗,为的 是能接近少妇。他帮她把背上的小女孩接下来,抱着孩子逗,吹口哨,地道的江 浙小曲,孩子笑了。父亲每次都穿得整齐,有时来不及换掉船员制服,就直接带 着一篓橘子和糖炒板栗来江边找她们。他穿制服肩是肩,背是背,腿很长,那有 梭角的船员帽子把父亲的脸显得英气勃发,他的五官中,眼睛最亮堂,不小心碰 上去,就像着火一样燃烧,母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继续洗衣服。春天乍暖还寒, 沙滩变得宽绰,好些地方都露出长青苔的峭岩来,江水绿得透底,倒映着两个大 人和一个小孩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