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好儿女花(25) 3 天亮时分,来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长得很中看,戴了顶呢帽,黑西服笔 挺,显得风尘仆仆。他揭了帽子,对着母亲的灵柩连连叩了三个响头,递上一个 红包,不多言,转身走入晨曦中。 三哥站在屋中央,用说书人的口气讲完这事后,清了清喉咙说:“我一眼就 认出他是翦伯伯的儿子,跟他父亲一个版本的长相。嘿,妈的那个干儿子。真是 有气派,红包扎实透顶,六个数!”他拿了几盒香烟就下楼了。 小姐姐说,“我记得翦伯伯,他是不是跟妈妈——”她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 不知为何停住了。 “嘿,”大姐干笑一声。“听说他死了好些年头了。唉,没想到他这儿子还 孝道,讲仁义。”大姐把花生壳扔出了碗,继续说:“说白吧,他们是情人,他 在货船上当轮机长,那时缺柴烧,经常帮妈妈运柴到家里来。” “哪阵子的黄历?”小姐姐问,把地上的花生壳拾了起来。 “1974年或是 1976 年,我回重庆碰到的。”大姐说。 我比大姐说的时候还早点见过这个翦伯伯。母亲那时贫血,在白沙坨造船厂 当抬工时,从跳板上掉下河里好几次,有一次被救上来,死人一样,手脚冰冷僵 硬,脸色死灰,心脏停止跳动。做人工呼吸,最后母亲才缓过劲来。不过厂里医 生说,母亲心脏有问题,还有高血压,这才调动了工作,烧老虎灶。有一次大姐 突然回重庆来,要我去通知母亲,我拿着大姐给的一毛钱坐船下到白沙坨。找到 母亲,碰见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母亲让我叫他翦伯伯。 不知为何,我不叫。 母亲有点生气,对男人说:“不晓得是哪根经不对头,这个孩子从来不听我 的话。” 母亲去伙食团打了饭,是菜花和咸菜。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堂菜:菜花用 米汤闷,香喷喷。我们三人在母亲的开水房的小桌前坐下。不断有人提着热水瓶 来打开水。印象中翦伯伯生得气宇昂然,个头在男人中算高的,该有一米八吧, 左腿有些不灵便,跟父亲说话的口音相似,明显是下江人。他微笑地看着我说: “有个性好,上小学几年级了?” 我回答了他,反过来问他认识我父亲吗? 他竟然点了点头。 翦伯伯对母亲很好,吃饭时给母亲倒了杯水,还给我夹菜,他眼睛看母亲, 发着灿烂的光。吃完饭,翦伯伯摸摸我的脑袋,就走了。 我以为母亲会警告我,关于翦伯伯,回家不要告诉父亲。可母亲什么也没对 我说。她请了假,调了班,我们搭了一艘船厂的拖轮回家,一路上母亲啥话也没 提,她紧握我的手,一脸疲惫,看着江水,闭着眼睛。 “我晓得,妈和船厂管人事的头头也有点那种——”二姐停了一下,想找个 合适的词,可是未找到,她索性放弃。“反正是那种不体面的关系吧,妈才能从 临时工转成正式工,调了工种,给厂干部们烧开水,做活轻一些了。” “不是那一批临时工都按政策全部转正的吗?我记得妈妈说过。”我插言。 二姐说:“反正厂子里的人是这么说妈的。” “没证据。” “六妹,你是作家,你找证据来证明他们诬蔑好了。”二姐口气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