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好儿女花(45) 那个夏天,他开始在停车场教我开车,因为我不得要领,他不停地朝我发脾 气,态度坏到让人无法忍受的程度。后来听人说要想两口子关系变坏,就让其中 一人教另一人开车。那年秋天法兰克福国际书展邀请我作为作家参加。他为我准 备了个人创作简历和西方出版社出版我书的英文资料。在记者招待会上,男经纪 人看见这份资料,认为我有意要跳槽,大为恼火,几乎当场与我翻脸。每隔一段 时间就有欧洲国家请我去做新书宣传。他从来不去,他本意是好,让我自由。那 段时间,他是我最好的秘书和精神后盾,所有我与欧洲出版社往来的信件都是他 处理,我所有的银行支票、银行账和信用卡也是他处理。 有一天他照例去学校教书,下午我与他通电话,他抱怨手头写的关于巴黎一 朋友的论文是出自我的主意,浪费他的时间,他不仅花时间在我身上,还要花时 间在我的朋友上。他说,他在大学教书是教一些小学生水平的西方人,想回中国, 而我不肯回。 我们在电话里争吵起来。他说你说死,那就去死吧。 我说我会的。 他说你是个口头主义者。 我放下电话就吞了半瓶他的安眠药。换了一件不常穿的白棉布半长衣裳,梳 了梳头,躺在床上,心里非常感谢他成全我的心思。活在世上多难,没有一个人 爱我,我也没能力爱人,更没有力气再往下走了。 正好那位巴黎的朋友打电话来,我说了告别的话就搁了电话。他一听不对劲, 再打电话,我不接。他焦急万分,打电话给他,他不在办公室,他只好找在伦敦 的朋友。朋友又找朋友,找离我最近的朋友,把房门拗开,救护车也到了门前。 安眠药起了作用,我被抬着上车,好像是在做梦,我听见人说:“她的丈夫 来了。”便费力地睁开眼看。暮色之中,他背着他沉甸甸的办公黑皮包,站在人 行道牙上,朝我这边张望,那么无辜,不知所措。他真是很无辜,而且看上去那 么孤独,那么悲伤。我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 醒来是第二天早上,他坐在床边。他要带我回家,说是医生给我洗了胃,没 事了,需要好好休息。一夜之间,他似乎老了许多,我心里满是内疚,对他说, 对不起。 他听了,想说什么,却止住了。 医院联系了心理医生,每周去两次。心理医生头发灰白,问了好些问题,其 中涉及到我的身世和成长背景。这个人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功夫,对中国文革感 兴趣,对三年大饥荒更感兴趣,对中国人到国外也感兴趣,对中国现代化及经济 发展感兴趣。心理治疗成了我给他上中国当代历史课。 我在英国看心理医生的同时,小姐姐出事了,她看见丈夫和保证要辞掉的女 工在工地角落里亲吻。于是,她拉着丈夫回重庆。在长途汽车上,突然遇到几个 强盗抢劫,用尖刀逼着她丈夫交出钱包,丈夫不交,强盗要杀他,小姐姐去挡, 结果她的右手掌几乎被刀砍断。救了丈夫的命,她被送到医院抢救,马上做连接 缝合手术,手是保住了,但是再烫的温度在那手掌上是麻的,应天气痛。丈夫先 是被感动,与那女工分手,没坚持多久,就不管小姐姐的感受,继续往来。小姐 姐要追到外地工地上,耗在那里,天天与丈夫在一起,看那个女工怎么办?我接 到二姐的信,就请小姐姐来伦敦治手,想让她换个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