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好儿女花(47) 我本能地朝窗外看,江水浩渺,还是能看到朝天门,老头老太太顶着烈日坐 在发烫的地上示威。母亲也在其中。她从邮局出来,就坐渡轮到了对岸。她遇上 了王贵香,以前在船厂一起抬一根杠子的人。 王贵香比母亲小几岁,父亲解放前在警察署当过文职官员,解放后被抓起来, 关了 3年,划成分为官僚。父亲被勒令到边远农村当小学老师,郁郁寡欢,很快 得病去世。她丈夫是个技术人员,在 50 年代大鸣大发时给党委书记写大字报提 意见,历数二十条共产党的不对,被投进石桥的孙家花园省二监牢 20 年。里面 有工厂,专做电扇的配件,他在里面也是做技术员。后来因为犯人出逃与他有关, 罪不可饶,被加刑枪毙。母亲说,那段时间王贵香寻死好多次,都是母亲守着她。 母亲与她同病相怜,成为好朋友。 “没人中暑吗?”我问母亲。 “有。好在医院不远。我和你王孃孃热得头顶都冒烟。单位领导黑心肠,好 几个月都不发工资。我们很气愤,隔三岔五跑那么远的路,过江过水去问,还遭 个个白眼狼一顿训孙子似的臭骂,说我们是老不死的,吃饱了饭没事情干,像欺 负三岁娃儿!工资没有,生病报销更没有,有个得肠癌的老工友,没钱住院,硬 是活活把人往死里逼,一头撞在医院大门,没了命。”母亲说怕我们担心,她就 回来了。“王孃孃还在那儿静坐。这些当头头的真是作孽呀!”母亲唉声叹气。 我真是小鸡肚肠,母亲进门把稿费交给我时,我还以为她是为我接过来不快。 母亲到厨房做晚饭,我过去帮她,她让我回里屋去继续写。 母亲一直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她识字有限,我记得她有一个红色硬壳笔记本, 该是我生父送给她的。她在上面记了好些东西,每月生活花销,哪个孩子外孙生 病看病,用的草药方子。字迹很草,要使劲认,才可猜到大半。后来这本子再也 没有见到。 那时在南岸母亲的卧室,我经常写着写着,因心里难受停下。母亲不到我跟 前来,她放一杯茶水就离开,关上门,有时她想进来取东西,在门缝里看我,若 是我没写字,她就推门。算一算,这本写自己成长的书一共花了一年,与母亲和 父亲住了差不多两个月时间,也是成人之后,与他们住在一起最长的一次。书稿 先在台湾出版,得了当年最佳书奖。母亲也没有看到这书,父亲也一样。 2000年这书才在国内出版,一时成为普通老百姓的代言书,受欢迎的程度超 出我意料,尤其是在书里所写的天府之国四川,人们口碑相传,报纸纷纷转载。 记得在重庆和成都两地书店签售时,读者送我金项链,大呼我的名字喊万岁,解 放碑新华书店门前排了长队,挤断了路,弄得警察都来维持秩序。弄得当地作家 嫉妒,到有关部门去抗议,说以后再也不准我来签售。读者私下到我住的锦江饭 店结了我的账单,还有读者送好些水果到饭店,并要开车送我回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