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好儿女花(48) 大姐首先到书店去买了一本,生气地拿给母亲看,并把有些段落一个字不掉 地读给母亲听。母亲听得双眼发红,手里紧紧捏着手绢,却什么话也没说。三嫂 和二姐异口同声都对母亲说: “不要算世界上有多少国家人在读,就我们中国,十三亿人在读六妹那本书, 那些脏事,上了电视报纸,哼,还是脏事,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不脸红,我们还 脸红呢。” 母亲见到我只字未提,大姐却把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讲得头头是道, 最后,当然是怪我不该写家里的事,对我对这个家都不好,但这次她不加入他们 的队伍。 我问她:“为何这次对我网开一面?” 她说:“担心你找我还开皮鞋店的钱。” 大姐坦率得可爱。 我心里不止一次在想,要把书念给母亲听,可是没有做到,每次都因为有人 来而打断。父亲过世后,我到父亲的坟前烧了一本书给他。 没有我,这个家就会好过一些。也许父亲希望我病死掉?我不知道。有多少 次他可以悄悄地把我闷死,像街上有的人家,把养子虐待到鞭打至死。但他没有。 幼年时,我常重复做同一个梦:父亲是一个持菜刀的人,有时他就躲在我的 床下。我的父亲对我既是威胁,也是个谜,我害怕他,又想接近他。有一天夜里 我大叫着醒来,心里嚷着:“父亲不要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哭,每个 人都被我恐怖的哭声吓醒。 父亲在另一张床上,安静地说:“都睡吧,天就快亮了。”我一次次给自己 解释,父亲手持利刃躲在床下,难道不是想保护我?我渐渐长大,以为这样的解 释,站得住脚。 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我没有对母亲说,即使在对父亲生气时,我也没有 向他表示一点内心的焦虑和受伤。从小到大,父亲几乎没有对我说过重话。有一 次,我与三哥都从江边浑身湿淋淋地跑回家,看见父亲在院子大门着急地叫我们 的名字,我一下子停止,三哥把我推到父亲跟前,父亲劈面就是一耳光甩过来。 我痛极,却一声不吭地捂住脸。父亲一定是把我当做三哥了,他眼睛本就不好使。 如果不是这样,那他肯打我,就是亲近我。父亲一直比母亲在我生命中重要,我 的初恋,与历史老师的交往,那第一次性经验,就是我缺失父亲的证明。我不是 需要一个男人,而是在找父亲,我想要人来爱我,不管多不可能,不管多大危险, 甚至得付出一生的代价,要做出一生的牺牲,我都想要一个父亲。这也是我以后 与男人的关系,全是建立在寻找一个父亲的基础上,包括我的婚姻,所以,注定 了我会比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失败,注定了我会比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幸,并 且会被伤透心。想想,我是多么畸形之人,因为我天性残缺。 父亲到死也未说我不是他亲生的,另一层意思就是表明在他的心里我就是亲 生闺女。他守口如瓶,不戳穿那层纸,是不想让我在家里社会上感到难堪。“私 生子”这三个字,对任何人来讲都不是一件容易过得去的事,尤其是幼小心灵有 伤疤的人,长大后一旦知道这种身世,宛如八级以上大地震,世界由此改变颜色。 那些父亲忧郁的眼睛看着我的日月,其实都在担心我。一直到他生命结束,父亲 也在爱护着我这个他妻子和别的男人相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