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罪(1) 第二章罪 我被丢入长门宫,披头散发,一身黑袍,右眼角下方有一处朱色伤疤,远远 看去,像一滴血泪悬在眼角之下。从前老人曾说,女子眼角下有痣,一生流泪不 止。我却相反,除却最后见到李哲那一次,我便再没有落过泪。一夜之间,荣华、 恩宠、家势就如同海市蜃楼凭空消失一般,彻底从我的人生中消逝不见。而我的 千帆过尽,却不必等到人生的尽头。 长门宫里的女人很多,从前朝到本朝,从花甲到妙龄,人人都着白衣,仿佛 日日夜夜地祭奠某个逝去的人一般,到处都是白花花一片。我是个异类,就像德 嫔当初所言,我再做不成凤凰,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晦气乌鸦,便是连这里一 身洁白如鸽子般的女囚也不如。 这里的食物奇缺,一日两次,每个人端着残破的饭碗站在院中排队,有人推 着脏兮兮的大木桶,用喂猪的方式,一勺勺将稀薄的汤水盛在我们碗里,然后每 个人都会找到自己习惯停留的地方,乞丐一样,端着破碗津津有味地喝起来。这 里没有人高雅,每个人将碗里的稀汤喝完,还要将碗舔舐干净。餐食如水,不经 消化,不到半日就饿得头昏眼花,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胃空洞辗转地疼 痛,只好到院子里打井水喝到饱,方才可以一夜安睡。 长门宫里的女囚分住两个房间,房间里没有床铺,只有青砖地面,除却夏日, 平时里睡在上面都冻得人关节缝生疼。每个人有一块狭窄的地方,就算是自己的 地盘,吃睡都在那块地方上,不得越界。没有床铺,没有被褥,食物不足,条件 恶劣,可每个人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在这里苟活下去,那是人性使然,我自然也不 例外。 刚来时候,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草垫,晚上就躺在上面,盖着扎起来像是草 一样的东西,人缩在里面,如同茧里的蛹一般。我身无一物,可遮风挡雨的地方 都被他人占据,我只能找到靠窗漏风的一处,勉强栖身,夜半风顺着破窗呼呼而 入,冻得我浑身都疼,我没法入睡,只能站起身来来回回地走,一走便是一夜。 后宫从不是一个暖情的地方,冷宫更甚。也许是都同沦为如此境遇的缘故, 罪有应得,或委屈冤枉,又在年深日久的折磨中,磨掉了人性里善的一分一毫, 她们冷眼相对,仇视一切,也正如旁人对她们的漠视与厌恶以及幸灾乐祸,这里 与世间像是一种仇恨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