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极端年月(2) 老头说:准确说,是他用右手点着了炸药。 老头又说:他的会阴和臀部保存得不错,又说明什么呢? 我想到会阴和臀部对位,很难同时完好,支吾起来。 老头点着我的太阳穴,说:都给你指得这么明。他是蹲着点的。蹲着,火药 就踢不到屁股和鸡巴了。 老头又说:在离电车西南方向30米处,我们找到另一具胸腹缺损的尸体,他 是两只手都炸飞了。你说因为什么? 我说:可能两只手抱着炸药。 老头说:总算对了。你看着,现在我们基本可以画出电车爆炸前的样子了。 左边多少位置,右边多少位置,坐什么年纪、什么身高的人,坐哪里,什么坐姿, 我相信都可以画出来了。司机的位置在这里,毋庸置疑。我听说司机受伤不大, 这就说明他距离炸点偏远,这样我们可以判定,爆炸点在后车厢。到目前为止, 我们只找到两具胸部以下缺损的尸体,而且分别被抛到西南和东北方向的最远处, 这说明是他们引爆了炸药。情况就是这样,他们待在一起,一个面向司机坐着, 双手抱炸药,一个背对司机蹲着,点它。至于其他人,复位也容易,损伤重的靠 炸药近,损伤轻的靠炸药远,右边受伤说明右边靠着炸药,左边受伤说明左边靠 着炸药。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几具特点鲜明的尸体请上车了。我感觉那个背部一 塌糊涂的男子,当时在歪着身子亲别人,因为距他不远的一具尸体正襟危坐,只 是炸掉了手臂。我感觉还有一个小偷,他的手被破损的皮革缠着,像是要抓什么 东西,却什么也没有,我估计是钱,钱烧掉了。我还听说售票员没事,但是面部 一片漆黑,我估计她当时应该发现了情况,想过去看,结果刚抬脚,炸药炸了。 老头说到梗阻处,忽见我仍是汗如雨下,便没意思地丢下树枝,说:可以收 了。 我郑重其事地戴上橡胶手套,把尸块和物品小心翼翼捡进塑料袋,又塞进编 织袋,试图挽回一点好感,可是腰一次次折下,便没气力了。我想歇息下,又不 敢,只是默念,事情总会结束的,结束了就回家拉媛媛的手,鞋也不脱,睡死过 去。 收拾停当后,我挺了好几下腰,心思老头会和我一起抬编织袋,可他却傲慢 地丢下一个眼神,然后打着手电,跟着一晃一晃的光芒,走前头了。我把编织袋 扛上肩膀后,抬头看了眼大桥。那里,一个个人在忽明忽暗的警灯照耀下,像是 尸体一具具站起来,像是收割完庄稼,相约回家,像是遥不可及的幸福。 像是要抛下我。 1998年2 月14日晚 下车后,我看见刑侦大队操场好像个屠宰场,堆满大大小小的编织袋,副大 队长是算账师爷,在昏灯下点数。不一会儿,他扔掉账本,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两只手捉住老头一只手,握起来。 我拉开车后厢,拉出尸袋,小心听着他们聊天。副大队长说数出了202 袋, 窘死人,吓死人,老头说没什么没什么。我怕老头接着说,你们怎么还有这么弱 智的警察。 卸好尸袋后,我过去和副大队长汇报,副大队长只唔了一声,我便要像个屁 飞走,却不料又被他伸手拉住。副大队长说,你带首长去洗澡。我好似驴儿跋涉 归来,背上忽又被重物压着了,脸儿苦起来。 澡堂里,水柱砸向马赛克砖,如泣如诉,我拿毛巾狠狠搓洗身体,好似血污 永远搓洗不完。未几,我看到老头走回更衣处,在那里用干毛巾搓隆起的腹部和 灰茫茫的阴部,像搓一只伤痕累累的皮球。我把头伸进水柱,想你老快点走啊。 可是老头却坐在那里抽烟。眼见抽完,又接上一根。 我穿好衣服后,老头说:走,一起吃饭。 我说:我还是不去吧,我去不合适。 老头呵斥道:让你去,你就去。 我是在那时知道绑架一词的,好似刚和莫斯科的情人度过第一个甜蜜的夜晚, 便被差役架着往西伯利亚走了。我每往酒店走一步,便觉媛媛身体往水里没一截, 走到门口,亮如白昼的灯光扑来,我咯噔一下,看到媛媛彻底沉入水中。湖面寂 静,世界寂静了,无数亲热讨好的" 你好你好" 声却纷至沓来。 进包厢后,副市长起立鼓掌,隆重介绍:这位就是张其翼张老,公安部首批 特聘的四大刑侦专家之一。大家欢迎。 老头也不谦让,落坐于上位,然后展目四顾,见桌上好似开了个蔬菜园,百 合、土豆、苦瓜、茄子、青菜、玉米,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便冷笑道:你们做 西红柿鸡蛋汤是不是连鸡蛋也舍不得下? 副大队长鞠躬道:主要是怕空气不好。 张老说:空气不好算什么,空气不好也要吃饭啊。 副市长忙拍巴掌,把服务员喊来,说:有什么风味特产,尽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