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极端年月(12) 我叮嘱自己:人家是阿紫,你不是游坦之。 我起先以为副大队长会给我点小鞋穿,可是这烟鬼倒很直接地给我一句话: 快去买九包烟来。 我说干嘛不买一条呢。他说:一条就算行贿了。 后来,我们因为别的案件下郊县,路过大桥,忽然感怀起来,就停在那里看 了看,我看到那里天蓝云皓,山清水明,烧黑的车辆已然不见,护栏也像从来没 有损坏一样,立在那里。仔细找了很久,才在路心找到一个锅盖大的坑和众多麻 点大的小孔,但它们已然阻挡不住一辆辆车,吼叫着,生机勃勃地爬上来,开过 去。 我想,车一辆辆开过去是个好比喻,就像日子一天天开过去,新闻一天天开 过去。我们起初不能接受羞辱,习惯又好了,好比一个人被锯了手,起初想自杀, 等到学会用一只手吃饭、如厕、做爱了,便知带着缺失生活了。我们从没有实现 过破案率100%。 老百姓也是这样,第一次看耶路撒冷爆炸时,心疼得不行,看多了,今天看 到30个人没了,明天看到40个人没了,就麻木了,就只看到一个数字了,仿佛炸 飞的不是肉,是数字,是12345 。我们这里也这样,这些日的大规模停水事件, 骚扰了半个城市的日常生活,这样,那十几具尸体便被忘记了好些。十几具是什 么,是三百万人口的几分之几?是不能复生的他们重要还是活着的我们重要?我 们没水,不能喝不能吃不能洗澡,渴死啦,臭死啦。 我更是这样,我原来还咬着牙齿等媛媛和我联系,哭丧着恳求我原谅,等了 一阵子,又觉得要主动和媛媛见次面,了了心愿,可手头总有事。我就盘算,是 事情重要,还是媛媛重要,结果是事情重要。后来听到张姨和王姨讲媛媛,是越 讲越恶心,比如媛媛租了间房子,怕是被包养了,怕是每天干活,干得惊天动地, 臭名远扬。我问自己,你心里难过吗?我便让张姨再讲一遍。张姨又说了一遍, 我还是不生气。等到气候变了,街上女子衣服越穿越少,粉藕般的手和白玉般的 胸露着,一晃一晃,我下身竟然说硬就硬,最后硬如一条铁杵。 我忽然忧伤起来。这世上原是没有忠诚的。 贰 1998年5 月14日 光阴荏苒,当媛媛把钱从四公里外重新汇来时," 情人节爆炸案" 已像" 杨 乃武和小白菜" ,是历史旧案了。我手捏新买的两千元摩托罗拉,把报纸盖脸上, 脚架桌上,怀念路上偶遇的女人。当时我从公交下来,她恰好袅袅走上去了。我 回头一看,她已经消失在一堆俗人中了。 我想着两只危险的高跟鞋,像支撑一樽即将摔倒的瓷器,支撑着修长的腿、 细嫩的腰和呼之欲出的胸脯,心下便麻酥酥碎了。这时,我听到门忽被推开,摘 下报纸,便看到一个头发乱如鸟窠的酱黑男子,举着皮包,挺着眼屎,呜呀呀地 闯了进来。我拍着桌子说:干嘛? 来者说:来领奖。 我说:领什么奖? 来者说:爆炸案啊,我破了爆炸案。 我心说民间福尔摩斯比民间科学家还多,便极不情愿地示意坐,要他把东西 给我看,可他却捂死皮包,说一看就漏气了。他说:从2 月14日算起,我开展独 立调查已有90天,以一天8 个工时计算,我出工720 个小时,以一个工时10元计 算,你们应支付我7200元;另外,我去大桥,一天来回车费是20元,三个月是1800 元;还有,为了更好获取证据,我购买索尼相机一台,价格是3400元,购买胶卷 60卷,价格是3000元,都有发票。这样加来,是15400 元。你们如果要看,除支 付5 万元的悬赏金,还需支付15400 元的劳务费,总计是65400 元。 我想你要说相声,我就捧个哏,便问:你叫什么呀? 来者说:周三可。 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嘴角竟压不住笑。周三可原也算本城有名的闲人, 人传他从不理胡子头发,从不扣裤扣子,从来夹着一个温州产的假皮包,从来掏 出很多名片。如果你不懂法,他会掏出律师名片,并且真的给你出庭,问被告时, 他会像港片律师一样扶着墨镜说:现在我所有问你的问题,你只需回答Yes or no ,understand ?如果你家有人出车祸,他会掏出调查公司的名片,信誓旦旦地说 他握有现场证据,能证明是司机闯红灯还是你家人闯红灯,是车轧死了你家人还 是你家人轧死了车;如果你活在某个闹市区,他会掏出报社通讯员的名片,名片 上写" 家事、国事、风流事,事事关心" ,动员你向他举报线索,一经采用,好 处费20大洋到50大洋不等,而他在向报社记者报料时,至少拿一百。就是这样一 人,可笑,可恨,可爱。 我说:谁知是不是宝贝呢?我们的狼狗去几百遍了,也没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