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拉小提琴的大人(1) 5.拉小提琴的大人 现在恰好要等待一件事情,其实已经等很长了。中间打了阵QQ扑克,发现对 家太傻,后来去检查窗户、玻璃,满足自己的轻微强迫症,接着,洗了三件衣服, 洗完发现还有袜子没洗,就再洗遍袜子。 脑袋有些疼痛,窗户对面的窗户,曾意外掉落一只火球,砰地一声闷响。确 有其事,但在两扇窗户间奔忙得越来越欢的拉土车,又使我相信,这只是个幻觉。 世界安之若素。 我决定和自己絮叨一下。 我有个同学叫周小刚,陪我一起高考。这是个打篮球的坏孩子,时常赤膊上 阵( 因为背阔肌发达) 。我的手和女人一样不适合粗野动作,就坐在场边台阶看, 我看到他拍球前行,有如公牛看到红布,我还看到路上的女生,用余光看的。 篮球是门艺术。艺术的一半是青蛙叫春,是吸引雌性注意。我们班还有个叫 陈小路的好孩子,他是学校第一个会运球转身的人,就好像手掌心长了吸铁石一 样。陈小路的艺术造诣比周小刚好,长的也帅,这样就完美了,完美地砸在女生 们可怜的梦里。最后来自知青家庭的班花将他采摘了。 我和周小刚是同桌。我们之间应该有如此对话—— " 你看,陈小路不自习了,走了。" " 哈哈,孟小琴也走了。" 陈小路和孟小琴离开教室的时间差起初是十分钟,后来是五分钟、三分钟, 最后只要班主任不在场,他们就像爹妈去买菜,有说有笑,十指紧扣。而我们也 逐渐习惯了这种遗憾。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 当陈小路不需要这门艺术的时候,周小刚还在球场上辛苦奔突。 有一次,他是骑着载重自行车来的,路上有几个姑娘颠着步子跳过来了。人 说红颜是祸水,没错。我就看到周小刚看得出神,手闸也忘记捏,连人带车从台 阶上冲下来。复述这个荒唐的瞬间是困难的,我记得他的裆部应该是搁在自行车 横杠上的,因为我去扶他时,问了句:" 卵袋没事吧?卵子没碎吧?" 周小刚是条好汉,裂嘴一笑,说:" 没事。" 是真的没事,有些人命就是大。我有个小学同学,也是这样,在河里游泳, 游到水坝处时,没控制好,一下就从坝上贴地滑行,蹿到下游去了,很久我们都 没看到他冒出水面,心想一定遍体鳞伤,活活呛死了,但他毫发无损地走到岸上, 撒了一泡尿。 后来,周小刚带着密不见人的暗恋参加高考,失利,再次高考,考上师大。 这样我们就分道扬镳了,就没见过面。在省城读书时,距离很近,我们以为总是 要见的,就没见。一晃这么多年,很多老远的人我们可是见了十几遍。 我从该死的省专毕业后分到乡下,辗转回到县城政法部门,在家乡这个王国 算是混到于连的宫廷了。我的面子开始粗起来。 粗是家乡一句黄话,意思是硬,是巨大,估计是一种阳物崇拜。我天天带着 前一天的酒气,像嚣张的阳物,面红耳赤地上班,然后就碰到乡下可怜的堂叔。 堂叔说,你跟你同学打打招呼吧,你弟弟要被开除了。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周小刚已经贵为我堂弟的班主任。于是我和周小刚在电 话里客套了一番,但我仍然是懒人,事情办完了,卸磨杀驴,说好见面喝酒也不 兑现,继续泡在麻将桌上。 我以为生活就像初恋情人训导我的一样,平平淡淡,平淡无奇的,你周小刚 也就那样。但后来人家告诉我,在我重新见到周小刚之前,他杀了人。我听得倒 抽一口凉气,我这哥们一没后台,二没钱财,缘何活到今日? 他命大。 据说下手很重,一刀就弄进人家肚皮里去了。又据说被扎者自己先动粗的, 此事后来就在有关方面主持下协商解决了。 我相信事情没有传说的那么可怕。不过,有时想,也有那么可怕。我估摸这 一曲火并好戏应该发生在篮球场上。 周小刚的篮球,确切地说,打得不好。 而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做了十几年的老师,球艺到化境,化到可以鼻孔朝 天了。 而那个叫陈小路的帅哥,高中毕业后不幸流落到可怕的社会,跟我也再没碰 面了。我听说他也杀了人,是在外边务工时杀的。听说的事情都不靠谱,都不准 确。 我关于篮球场的记忆还有,一个像带鱼一样又瘪又长、可怜兮兮的社会青年, 有天兴致勃勃地来到二中与民同乐。我们忍受着委屈,远远地将球抛给他,他先 是三步跨栏,后是左右手交接投篮,接着跳投、空中接力、扣篮、头球、远射、 发弧圈球……你没想到的花样他都玩到了,你没看到的魔幻他都展示了。 他就在几分钟内成为篮球艺术的最终代表。 原因只在于他手上永远都套着一把该死的剪刀。而我们县就生产剪刀在行。 我们县剪刀厂生产的剪刀免检,轻松就出口到美国欧洲了。现在贝克汉姆几 个公子出生,脐带都是由这些锋利的剪刀剪的。 后来我在某本故事杂志上看到一个笑话,说某个卖西瓜的改行做剃头匠,给 人剃了秃瓢后,顺手把剪刀往空中一抛,然后伸手接住,又往秃瓢上一扎。 我总觉得这个笑话发源于我们县。我们县的孩子都做这样的噩梦,总觉得自 己的脑袋有一天会被剪刀扎破。古代有斧头帮,远地方有青龙帮,我们这地方只 有剪刀帮。剪刀是枚神奇的戒指,套在手上,不艺术的艺术了,不魁梧的魁梧了, 不招女人爱的女人爱了,不能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如果实在解决不了,二十年 后还是一条好汉。 剪刀就像人字拖板、长发、墨镜、文身、毒品,成为理想的饰品。必须交代 的是,理想不是形容词,是主语。很多人就是想成为黑社会,这个社会只有两种 权力资源,白社会和黑社会。黑社会的入门成本低,讲究宽进严出,讲究机会平 等——黑社会欢迎你。 我曾经在黑社会滋扰的县城看到,适才还牛皮哄哄的城管队员推翻了一个中 年妇女的菜摊,马上又诚惶诚恐地把菜一颗又一颗捡起来,码好。因为有眼不识 杰克逊。杰克逊就是那中年妇女的黑社会儿子。我老娘的菜你都敢动,你有没有 老娘啊。 这样的故事听来何等感人,但是后来城管队吸收不少黑社会人士后,故事就 不那么感人了。我还曾听说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天天在菜市场转悠,代管一些公 平。他管理的资格是因为杀过人。 跟我说到那个人的人,嘴角一笑,其实也就是本能自卫,不小心捅了别人, 没想到一刀就捅错部位。 傅红雪的艺术标志是一把漆黑的刀,刀柄漆黑,刀鞘漆黑。我承认,我在做 警察之前,人生是不幸福的,有时候我渴望有一把漆黑的枪,枪口漆黑,枪管漆 黑。小时候,我蹲在镇子的路边,看小杨警察宽大的警服下摆。那里黑乎乎的, 看不清楚,但我相信有枪。 那个镇子叫莫家镇。其实当时是个乡,为了虚荣的需要,我一直说它是个镇 子。就像我们县其实是个市,因为在市里很不出名,索性就叫县了。人都有点曲 曲儿,人性弱点啊。 后来我从该死的省专毕业后就分回我们县了,去的第一站是人称我们县西藏 的边远山乡。在那里,迎接我的派出所所长正是当年的小杨警察。杨所长竟然比 我矮,比我白,而且手头的枪也从粗大的五四式换成小巧的六四式了,这就有点 女人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