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身陷囹圄(6) 天堂与地狱的距离有多远?有时它们只隔着一条苏州河。 在苏州河的这边,国军在没有制空权和制海权的条件下,这七十万人无异于 被投入了一台绞肉机。战争异常惨烈:飞机、舰炮、坦克、毒气轮番上场,也不 乏肉搏、投掷石块和人肉炸弹。到处是断墙残壁和被烈火吞噬的建筑,黄浦江里 漂满尸体,无数鳗鱼围在尸体周围,从伤口处啃噬着肌肉。不消几天,尸体就只 剩下一堆白骨,沉入江底。在苏州河那边的租界里,洋人站在他们的公寓屋顶上, 看着日本的轰炸机把成吨的炸弹倾泻在中国军人的战壕里。富丽堂皇的国际饭店 里的客人们,从最高层餐厅的宽敞玻璃窗向外眺望。 天堂与地狱的距离有多远?有时它们只隔着一条栅栏。 战争爆发后,数十多万难民从闸北、南市华界以及虹口、杨树浦拥进公共租 界和法租界。后来,租界无法容纳更多的人了。那些白皮肤、蓝眼睛的巡捕只好 关起铁栅栏,铁栅门外的难民挤在一起,黑压压一片。巡捕充满同情地看着他们。 天空一有轰炸机飞过,就会在难民中引起骚动和纷乱,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拥,男 的喊,女的哭,婴儿被挤得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叫。 战争持续了数月,租界当局不愿意战斗地点与他们如此接近,他们说服不了 日本军人,只好向国民政府施压,要求以“人道主义原因”停止战斗。11月12日, 最后一批国军撤出上海,上海沦陷。城市中心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日军没有进 入。上海租界四周被沦陷区所包围,就像一座“孤岛”。 日军没有进入租界,却没有停下南下的步伐。9 月份,常熟监狱紧急疏散的 哨子响得越来越频繁,部分犯人知道中日开战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犯人们 的情绪都变得焦躁、不稳定,但是犯人之间的冲突却明显减少。他们更多的时间 是拍着狱门,大声喊:“放我出去!”当狱警想要惩戒他们时,有些犯人就半开 玩笑地叫:“喂,你别对我凶啊,有种你去对日本凶啊!” 狱警竟然无言以对。 10月22日早晨,凄厉的哨子突然响起。接着,犯人们就听到外面天空中传来 奇怪的轰鸣,那是轰炸机的马达声。几个狱警冲进来,声嘶力竭地喊着:“紧急 疏散,这不是演习!日本飞机轰炸,不是演习!” 狱警们手忙脚乱地一个一个打开牢门。慌乱的人们听到日本飞机投下的炸弹 和空气摩擦发出尖厉的声音,砰——炸弹在监狱里爆炸了,一间石木结构的牢房 被炸得四处飞溅,空气中夹杂着飞落的石块、木头、血肉和惨叫。 日本的轰炸机专炸那些风格优美、形体庞大的建筑。侵略者对所有美好的东 西都怀有刻骨的仇恨,人性的恶是没有边界的。贝季眉设计的常熟监狱正符合他 们的轰炸条件。 犯人再也不听狱警的调谴,狱警也不再管犯人。在演习时他们配合得很好, 那是因为他们当时没有见到真正的鲜血。丁盛扶着毛济元,和阿宝等人跑到监狱 的交通狱道上,狱道上全是四散奔逃的人,既有穿黄色囚衣的人,也有穿蓝色警 服的人。部分监狱已经倒塌,到处都是孤零零的残肢断体。 轰炸机俯冲过来,犯人们立刻伏在墙角。震耳的轰鸣声中,抬头就能清楚地 看到轰炸机上血红的太阳标志,甚至能看到驾驶舱里穿着空军紧身衣、戴着头盔 的日本飞行员。他们脸上那残忍的笑容竟然和狱霸五爷有些神似。丁盛回头在人 群中找到了五爷,他再没有往日的威风,神情紧张,脸色惨白,没有一丝笑容。 轰炸机投下一枚炸弹,炸弹旋转着落下来,尾翼和空气摩擦发出尖厉的啸声,砰 的一声在他们身后爆炸,溅起来的沙石盖了他们一身。等尘埃落定,他们抖掉身 上的尘土,五爷却趴着不动。阿宝拉他一下,发现他脸上全是鲜血,眼睛紧闭, 没了气息。原来一块弹片击中了他的头部。五爷虽然平时在监狱中横行霸道,今 天被日本人炸死在这里,犯人们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