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未亮,贵阳府整个沉浸在雾气中,看起雾,别有一番情境。 大门口,鱼玄机和杜重璞共乘一马,黑莽独自乘一马,向十一王爷和泛菱道过 别后,踏上归程。 一路上鱼玄机静悄悄的,杜重璞明白她心中的不舍,便微倾身子,头凑向前座 玄机的肩头上,用一种轻松的语调朝她说着: “你看,昆名虽不热闹,可它的风景还挺不赖的,瞧海连天,天连海的,在咱 们明阳省可看不见的!” 她缓缓转望去,目光幽远,声音缥缥缈缈的荡了过来: “海是蓝的,天也是蓝的,海的蓝是由水构成,天的蓝是由何物所成呢?水吗? 若是水,怎么不会倾泄而下呢?若不是水,它的蓝又从何来?” 杜重璞一怔,有些难为情的笑: “你的问题真深奥,我也不知道。可是天会下雨啊,那天应该是水做成的喽!” “这么说,应该天天下雨啊,但是如果天天下雨,天会不会没有水呢?没有水 又该怎么办?那海有水,海算不算是天呢?”他傻住了,这种问题教谁来回答啊?! “我……我不知道。” 她轻忽一笑,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昨晚她在表叔房里过夜,发生什么事,他没问,心里也大约清楚会发生什么事。 早上他起身去唤她准备起程,无意间瞥见她颈项上的瘀青吻痕,当下心里复杂得难 以形容。这样相隔两地的恋情能维持多少呢?他不知道,可是他发觉玄机身上似乎 拥有源源不绝的热情,一旦付出了,便是全心全意,没有丝毫保留;天下女子净是 如此,不足为奇,而玄机特殊在她的爱令人觉得执着而非负担,是享受而非约束。 她不会将自己寄托在男人身上,一旦失去“主体”,便如行尸走向、了无生趣,她 拥有自我,尽管脆弱到不堪一击,仍会努力地让自己坚持下去。 唉,这样自主又热情的女子,若他遇着了,不知是幸抑或不幸?不过,他绝对 会抓牢身边一辈子,爱不释手的。 他的年纪虽小,感情事没亲身经历过,可是瞧那些地方戏曲小说的男女爱的死 去活来、惊天动地的,就若有所觉感情对人的撼动车了,那么的强烈,那么的无可 救药。娴静自律如玄机,不就因爱情而做出翻山越岭、远赴边境,只为看看自个心 爱的男人,这等荒唐却痴情的事儿吗? 前头的玄机突然抬起头来,声音低低的随风飘来: “爱我,是负担?” 他错愕的盯着她后脑勺,她在说什么?这句话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啊?!她又 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负担?谁跟你说的?爱原来就是一种负担啊!因为对方无时无刻都在心上, 要想,要念,还要痛,当然会有负担喽!”玄机没有反应,他有些自讨没趣的抿抿 嘴;说不定是玄机在自言自语,他还还当真的回答她,真笨。更笨的是,他居然意 犹未尽的继续说下去:“咱们就说说你和表叔这桩感情事儿好了,虽然你同表叔没 血缘关系,说不定还差个十万八千里……”他看眼她头巾下隐约闪烁的金发,改正 道:“不,是一定差个十万八千里,但是你仍口口声声叫他表叔,表叔不是个罔顾 伦常的人,虽然有像爹爹这样的视礼教为粪土的亲戚——” “少爷。”黑莽打断他不敬的言语。 他挥挥手,表示不以为意,接着说: “黑莽待在杜馆数十年,他对表叔的认识一定远比我多,就由黑莽来分析吧。” 丢给黑莽回答主要是没听过黑莽长篇大论的说话,想听听;再来,怕自个儿乱说话, 把玄机误导到别的地方去。 黑莽呆了,没想到少爷会将问题丢给他。看看玄机,明白这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不得己,他只有开口了: “十一王爷不是礼教的叛徒,看似吊儿唧当、漫不经心,但绝对是个严守分寸、 循规蹈矩的,你和他相处的时间中,应该发现他有这‘表里不一’的行径,所以我 若没猜错,刚开始十一王爷一定单纯的把你当作侄女来疼爱,至于为什么疼到最后 变成爱你呢?那可得问问你了,不过,十一王爷心里一定经过一番挣扎,才会放任 自己来爱你。” 我给你的爱应该和给弥月的一模一样,不管我多么想保护你,也不该在举止上 失态……我错了。这是表叔曾与她说过的话,那时的他对于自己越轨行为十分自责, 也不愿意正视彼此眼中萦回的爱意。 杜重璞听得不住点头,插话道: “可是爱了以后,那隐约的罪恶感一定还会有的,除非表叔像爹爹一样没肝没 肺——” “少爷!”黑莽再度打断他的话,脸上有着警示。 唉,真是死脑筋,说一下又不会死!杜重璞不耐烦地瞪了黑莽一眼,转回头向 玄机继续发表他的见解: “可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略停顿下,满意的发现玄机更屏息专注,大声说 道:“表叔他可是王爷啊!皇族之后,亲事可得由皇上决定,尤其像表叔这种深得 皇上喜爱的,更别说了。”这个观念是由小就被灌输的。“所以呀,据我所猜,表 叔一定是怕耽误了你,所以迟迟压制自己满腹的爱火,不敢表明太多,怕害了你, 也伤了自己啊!”可是他们还是发展到最后关头了呀,说来说去还不是说了一堆废 话。“……其实你和表叔之间是不该由常理来判断的。黑莽,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就单看她为情所作所为就知晓了,六年来对她的认识全在昨天绿苑中给打散了,害 得他暗地难过了好几个时辰;原来他对玄机的认知是这般肤浅。 原来,表叔和她相处时偶尔出现的沉思及若有似无的叹息,就是因为婚事身不 由己,所以他一直有所迟疑,苦苦抑制爱意,他以为她不晓得,其实她早已发现, 只是不挑明。他的隐藏,她岂会忽略?尤其她是这么一个敏感的人,对感情,她要 的是全部。 她沉默了一会儿,嗫嚅的说: “我想你误会了,我……我和表叔……还没有……行夫妻之实。”一个晚上, 他只是不断吻她,在紧要关头他及时悬崖勒马,只说他不能这么做,接着抱着她入 睡。“没想到你居然观察这么入微,了解我心中的疑问,还能揣测到表叔心里想的 事。” 杜重璞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虽然大部分的话都是黑莽说的,不过被玄机称赞, 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飘飘然。 “没有啦,只是辗转由姊姊那儿听来表叔的个性,再加以臆测的。”姊姊最喜 欢腻在爹爹身边问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问题了。但自从表叔几个月前再度出现杜馆时, 表叔就成了姊姊研究的对象,净缠着爹爹问,就连爹爹在教导他诗书理论时,仍锲 而不舍地问,所以他只好、被迫顺便挑几个重点来记住喽。“听姊姊说,离经叛道 如爹爹,婚事仍然是由先皇作主,所幸,先皇所指婚的是才貌双全的齐格格,也就 是因我难产而亡的那苦命娘亲,但两人倒也甜甜蜜蜜过了好几年。那时南里的居民 都在盛传,也只有我娘亲,才能拴得住爹爹那匹脱缰野马!娘亲去世了十几年,爹 爹也没再娶的念头,不晓得是他对娘亲一往情深,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了,还是… …”他摆摆头,挑眉。 “重璞!”鱼玄机惊讶的睁大眼转头看他眼底的戏谑。 他赶紧收住笑容,佯装正经,偷偷瞄了她一眼。 “我无意毁谤爹爹,你可别误会!” 她忍不住笑了,笑得毫无负担且轻松。 瞧她的笑,他也笑了。覆住她放在马缰上的小手,他一夹马肚,骏马嘶叫一声, 扬起前蹄,飞快的奔驰在黄沙上,扬起了滚滚尘嚣。黑莽紧追在后。 风,在耳旁呼啸,日头由云层后端跃出,顿时光芒四射,金光点点地披散在天 地万物上。 鱼玄机忽然间低喊一声: “停!先停下!你们瞧那是什么?” 杜重璞和黑莽随她看去,湛蓝的海面上袭来一波波的白浪,一团绿色东西蜷伏 在沙滩上。驱马上前察看,玄机想也没想就翻身下马,走近。 “小姐,小心点!”黑莽挡在她前头,谨慎的盯着。 “没关系。”她隔开他,轻步上前蹲下,拨开那绿布,赫然出现一颗黑色的头 颅。她一震,更加仔细的弯下身子,瞧对方头发里沙粒纠葛其中,手置其旁,温柔 的将绿布褪去,将对方的脸扳向自己 是女人! 她眼皮紧合,嘴唇微抿,两道眉紧紧靠拢着,止不住的颤抖。 鱼玄机赶紧脱下披风,盖到她身上。 “她是谁?没瞧过她,怎会昏倒在这儿呢?”杜重璞皱着眉,四周张望,不远 处有艘楼船。“我想,先带她上路吧,咱们还得赶着回家,一路上若瞧见有什么大 夫的,再给她瞧瞧。”虽然爹爹已经知道他们来昆名,但还是得赶回去,以免爹爹 担心。 “也好。” 把女子交由黑莽乘载,大家快马加鞭地赶到城镇去,太阳逐渐自东移西,有女 子拖垮了前进速度,再加上玄机身子犯恙,整个行程都给耽搁了。日落西山,重璞 同黑莽商量,打算在附近找家客栈休憩,明日再起程,而那位不知名的姑娘也需要 大夫来看看。 “对不起,竟然染了风寒,今个儿才无法赶路,回去瞧见了杜爷,定会挨顿骂 的。”鱼玄机坐在椅凳子,看着重璞蹲在墙角熬药,被浓烟直呛到眼里蒙雾。方才 黑莽已找来大夫给她和姑娘看过了,她受了风寒,姑娘则是饥寒交迫导致奄奄一息, 待休养后便可回复活力。 “没……没关系!”杜重璞用力扇风,一边忙着以衣袖擦掉不断滚落的泪珠。 “反正,有黑莽随行也不必担心太多。”反正爹爹都已经知道了。哎,为什么他得 做这种卑下的工作呢?瞧黑莽轻轻松松地在一旁替姑娘暖手脚,愈想就愈不服气。 他将竹扇扔在地上,不悦的叫:“我不熬了啦!人家好歹也是个小王爷,将来是要 承袭爹爹的爵位的,你们竟然教我蹲在墙角熬药,实在太过分了!”抹黑的脸庞加 上浓重鼻音,使他气势全失,也少了在家的那股娇贵气息,看起来直像小孩子在闹 脾气,所以有人很不够意思的笑了。 鱼玄机以手巾掩饰笑意,因他投来的怨怼眼光。 “重璞,你就帮帮忙嘛,我和黑莽都忙着。”她手中捧着大夫调配好的药水, 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无妨,因为他的目标不是玄机,而是……黑莽!于是他眼光迅速扫射过去,谁 知黑莽居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调回视线,继续他的工作。 “喂!”他跳到黑莽面前,气呼呼指着他嚷:“你别以为你装出一副无动于衷 的样子就可以置身事外了,换你去熬药!”从未有这么一刻,黑莽那淡漠的表情令 他感觉那么痛恨,恨得他几乎想扑上去撕裂。 “少爷,这位姑娘身体十分孱弱,黑莽待会儿还要替她按按穴道,让她舒服点, 您还是去熬药比较妥当。”连瞧他一眼都没有,话就自然而然的由一向口拙的黑莽 嘴巴里滑出来,顺畅得教他不得不怀疑黑莽是不是事先便想好台词了。 他瞪直了眼。 “什么?!你居然命令本少爷去熬药!”他的高音贝叫到最后都分岔了。 他真的快忍不住了,他真的想扑上去狂殴黑莽一顿;要不是黑莽武功高强,要 不是黑莽身系大刀, 要不是黑莽窄袖中暗藏五把锋利短剑……他不会仍站在原地 “冷静”以待。 “你……你是谁?”虚弱的口音自床上姑娘口中吐出,她随即紧张的以手支起 身子,看向黑莽。 虽黑莽长得不似凶神恶煞状,可他一身古铜色肌肤,铜铃般的大眼睛、正方脸, 又比一般人来得高大,怎么看都有一股强悍气势,莫怪姑娘会悚惧。 鱼玄机连忙扑前,锁住姑娘打量四周的目光。 “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在路上见到昏倒的你,将你救回来的。” “救我?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姑娘的口气十分不和善,几乎是怨怼。 鱼玄机一怔,反而不知如河应对了。倒是杜重璞想也不想就回答: “对啊,咱们也不知道为河要救你,不知感恩图报也罢了,还防咱们像防偷儿 一样,你是怕咱们会杀了你,还是抢了你?”他停顿一下,皱皱鼻子。“早晓得就 一把你扔进大海就行了,作啥这么好心?还替你找大夫,替你熬药的,结果你回报 我们什么?‘救我?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哼!耽搁路程不说,还惹一肚子气, 真是好心没好报!” 姑娘咬下了唇,垂下眼去。 “对不起,我误会你们了。” “你是怎么一回事儿?”鱼玄机坐在床沿,伸出手摸她苍白的脸孔。“怎么一 个人昏在海滩呢?你父母呢?” 姑娘沉默片刻,待抬眼时,豆大的泪珠迅速滚落。 “我……我叫片紫,一片树叶的‘片’,紫色的‘紫’。”她苦涩的说:“我 爹早世,娘在两个月前因染重病也辞了世,她临终前要我来找在昆名的亲戚,谁知 人去楼空,他们早就搬走了。这一路上,身上的盘缠也用完了,而我举目无亲,不 知何去何从,便只能待在昆名日复一日……。” “唉,真苦了你。” 她摇摇头,哽咽至不能言语。 鱼玄机看向重璞,心有戚戚焉地说: “重璞,你怎么说?既然天老爷让咱们遇见了她,咱们不能再任她餐风宿露、 自生自灭了。”这滋味她尝过,天下至苦,非此为何?所以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片 紫再度流离失所。 “你怎么说,就怎么是了。杜馆偌大,安插入一人理当不成问题。”他瞄向受 宠若惊的片紫,抿嘴道:“算你好运,碰见有菩萨心肠的玄机,换作我,先前那番 话就已注定你流落街头的下场了,更遑论带你回去。” 片紫连忙曲折腿,将头磕在棉被上,口中不停念着: “谢谢,谢谢你们!片紫愿意做牛做马,伺候少爷小姐一辈子了。”她倏地停 止,神色惊惶的摸摸身上衣物,再以目光梭巡四处。“我……我那块布呢?那块… …绿布!” “绿布?”黑莽走去窗户旁的矮柜,由包袱下抽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绿布。“你 指的是这个?” “是,是!就是它!”她伸手想要接过,却打斜横出一只手臂将绿布给接过去。 “嗯,不过是块绿布罢了,想不到还挺有重量,沉甸甸的。”杜重璞拿在手里 掂了掂,不觉讶然。 “你还我!”片紫一把抢过绿布,紧张兮兮的抱在胸前。 “不就是块破布,喜欢我还可以买十几块给你呢,布料也很常见……” “你懂什么?!”她低喊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滚。“这是我娘的遗物,对你 而言或许只是个烂东西,但它对我却是意义重大!你是个公子哥儿,吃穿不愁,哪 知我们这些贫苦人家为生活吃的苦?这块布……是我娘特地省吃俭用,买来要缝制 我的新年衣服的……岂知,她根本熬不到……”她哭得柔肠寸断,玄机上前轻拥住 她肩头,不禁鼻酸。 “呃——对不起啦!你就别哭了。”天晓得他最怕女人哭了,姊姊弥月生性豪 爽, 自然不会像女孩子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所以这十四年来,他对眼泪根本毫无 “免疫力”,而有着“恐惧感”。玄机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他就跋山涉水地领她 到昆名来。她的哭,难道要他由一坏黄土中抓出她娘亲吗? “是啊,重璞年少轻狂,自然也就什么话想到就说,口无遮拦的,你大人大量, 原谅他一次吧。”鱼玄机温柔的拿手绢擦拭她泪痕。“别哭了。” 片紫吸吸鼻子,挤出一抹笑。 “那,咱们先下去吃饭了,好吗?你的身子还很虚弱,走得下去吗?” “我可以。”她轻轻一笑,抬起眼来碰巧与黑莽的视线接个正着,黑莽眼底闪 过一道幽光,她一怔,感到心思复杂。 “药?”杜重璞轻声提醒,悄悄的退了几步。他可不想守在这儿熬药!??? 结果,药由这儿客栈的掌柜来守,他们四人全下楼吃饭,而片紫目前只能先吃 粥,让久空的胃先恢复状态。 位于他们后方第三桌,两位男子交头接耳,眼角不停的打量他们。 “瞧,他们一身锦衣华服,尤其那位较年少的那位男子,看起来就是富贵人家 的样儿。你有没有见到其中有位姑娘的腿上有块布?说不定,里头有什么价值连城 好东西呢。” “哇,瞧你说的,害得我的心都痒痒的,看她宝贝成那副模样!走吧,咱们去 抢过来。” 打好协议,两人若无其事的路经其旁,唧当一声,碎银掉在地上,佯装弯腰要 拾起,余光锁定了目标,劈手夺来,两人拔腿就跑。 片紫大惊,忍不住大喊出声: “抢匪啊!有人抢我的东西啊!” 黑莽纵身一跃,俐落的站定他们面前。那人一骇,没想到碰上了练家子,将绿 布往上丢去,大叫: “阿财,快走呀!” 那名唤阿财之人往上一跃,眼看手就要碰到绿布了,谁知眼前人影一闪,绿布 平空消失,还未站定,跟前赫然站定高大的黑莽,当场,脚下一软,整个人跪在地 上。 “对不起,大爷!请原谅咱们!咱们不该财迷心窍,不该公然行抢,咱们知错 了,请您原谅咱们!” 另一人也双膝扑通落地,跟着懊悔: “对不起,对不起,请您原谅咱们!” 黑莽冷冷注视他们,转头看向杜重璞。 “瞧你们四肢健全的,又不是痴呆愚笨之徒,看样子是个只想不劳而获、好逸 恶劳的败家子,你们要本少爷怎么原谅呢!”杜重璞淡淡的道。 那两人闻言,全吓得手脚发软,忙不迭地磕头赔罪。 “求求你,千万别送咱们去官府啊,我那八十岁的老母会气死的。” “……我爹会把我的腿给打断的!” “片紫,他们抢的是你的东西,由你决定他们的命运。”杜重璞潇洒的一甩袖, 回座,冷眼旁观。 片紫看看他们,又回头看看重璞,再看看玄机,最后,看着黑莽。 “您说,该怎么办呢?”她问着黑莽,手中紧绞着绿布。 黑莽动了动唇,拔出大刀架在其中一人脖子上。现场抽气声四起。 片紫瞪大眼,吓到了,赶紧握住刀柄给它提了起来。可那人已吓昏了。 “何必如此凶残呢?” 黑莽直直凝望她,目光深远。 “我想,就算了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走吧!”片紫朝另一个吓到脸 孔抽搐的男子道。 那人连忙道谢,拖着昏死去的另一人,赶紧夺门而出,为自己的“逃过一劫” 庆幸。 片紫看了眼不苟言笑的黑莽,静静的随他入位。 鱼玄机跟在他们后头,不料那两人竟没将那碎银给拾起,一不留神,脚下不稳, 她整个人打横倒去。重璞见状低喊一声,伸出手要接玄机。事有凑巧,正好有人往 这儿走来,玄机下意识的往他手臂一抓,谁知竟抓了个空,只抓到了袖子,她征了 征,终于无可幸免地跌落地上,连重璞也没接到。 “玄机,你没事吧?”重璞扶起玄机。“怎么这么不小心!”鱼玄机尴尬的笑 了笑,发现四周人的目光全投伫在自己身上,美丽的脸颊更是迅速发热,火红得不 成样儿。 她看向那人,瞧见他一身蓝衣,腰带是前从未见,不像是臻肃王朝的束西,目 光由腰带移到他脸上,是个黑炭脸,比黑莽还黑,不过长得不错,不似表叔俊俏, 也不似黑莽正直,恰到好处,隐含一股气势。 “对不起……我刚刚……”实在想不透为何会抓空,但是他连动都没动。 “没关系,以后小心点便行了。”他看了她一眼,便离开。鱼玄机傻在原地, 他的眼神、语气好像一个人……好像——杜爷呀! 怀着满心怔仲,回座吃食。??? 几日后,他们终于风尘仆仆赶回杜馆。 景物依旧,鱼玄机的心情却已焕然一新,她看看静美如昔的杜馆,有些兴奋的 踮起脚尖,在重璞耳旁小声道: “终于回来了,不过得被杜爷骂一顿。”她的样子却没一点担心。 杜重璞看了她”眼,漾起了苦笑。 “骂不骂都不重要。咱们先各自回房,待食晚膳时再出现,至于片紫,先去你 房里。对了,你的风寒尚未痊愈,好好睡个午觉,知道吗?” 她点头。 “没问题。”她牵着片紫走进杜馆,走过一个又一个回廊,穿过一道又一道的 月型拱门。 片紫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睁大眼到处溜,口里不停地发出惊呼。 “小鱼儿,你家真漂亮呀。”片紫十九,大鱼玄机一岁。她说,玄机看起来文 文弱弱,一副需要男人来保护的模样,就像一只小鱼,惹人心疼怜爱,于是就小鱼 儿、小鱼儿的叫着,玄机倒也无所谓。如今片紫已经成为第三个看见她金发蓝眼, 不大惊小怪的人了,她只是眼睛瞪得直直地,嘴巴张得大大地,看呆了,不过总比 惊声尖叫来得好。 她微笑,甫合上房门,突然后头蹦出声音来: “跑哪儿去啦?居然没来约我?”是弥月。 她大吃一惊,定睛看去,弥月笑脸盈盈望她一眼,往片紫看去。 “你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啊,都快被你吓破胆了!渌水呢?”她明明跟渌水 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她尽量守在房里,不准人进房的,结果现在却跑个不见人影, 弥月却在房里!拉片紫坐入椅子。“她是片紫。片紫,她是杜馆大小姐,弥月。” 片紫怯怯的朝弥月一笑,垂下头去。 杜弥月挑起眉。 “怎么无缘无故带个人回来?你这几天都跑去哪儿了?灰头土脸的。我一大早 就来这儿等你,都没瞧见人。问渌水,她也咿咿呀呀的支吾其词,甚至连重璞都不 见了,我还去问爹爹呢。” 鱼玄机一骇,赶紧问: “你去问杜爷?!那——杜爷怎么说?” “他说,你可能和重璞出去了吧。” 鱼玄机暗吁口气,甜美的笑容又回复到娇颜上。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只是要告诉你七天后是爹爹的生辰,提醒你该去采买礼物了。”杜弥月 奇怪的看她。“你今天看起来好像心情不错。” “啊,险些忘了。”她笑。“杜爷的生辰当然要快乐喽。肚子挺饿的,片紫, 你饿不饿?”今早用过早膳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午膳都免去了。难怪此时肚皮 嗡嗡叫,全身有些无力。 片紫点头。 鱼玄机走了几步,忍不住咳嗽。片紫赶紧替她拍背。 “小鱼儿,你的病还没好,别太劳累,要不告诉我灶房在哪儿,我帮你拿食物 来。” “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杜弥月张大眼。“还染了风寒?!”“没有,这几天 与重璞一同到昆名,想看日出,岂知白天暖阳烘烘,凌晨居然风寒露重,就受冻了。” 她悄望眼弥月,似乎不疑有他。 “啊,出去玩竟没约我?太可恶了!”杜弥月皱紧了眉头。“你相不相信现世 报?这就是天老爷罚你没约我出去玩的惩治。”瞧她说得有模有样,鱼玄机忍不住 笑了起来。 “是,我错了。”招来渌水,要她到灶房拿绿豆糕和燕窝炖汤。 杜弥月扶她坐在床沿。 “要玩也要保重身子呀。” “你什么时候变成老妈子了?一张嘴唠唠叨叨念个不停。” “是你我才念的!”杜弥月撇唇道:“要是重璞,我就给他锁在门外,让他看 太阳看个够!” 片紫闻言,张大眼。 鱼玄机见状,不禁一笑。 “你不需大讶异,弥月就是这么不修边幅、有话直说的女孩,大家闺秀的执礼 甚恭、循规蹈矩对她而言都是多余,她依自己的方式活出自我,表现自我,连我都 忍不住受她吸引呢。” “玄机妹实在谦虚了。”杜弥手举手作揖。 片紫笑出来。 渌水捧着托盘进来,上头仅放着绿豆糕。 “小姐,你们就先吃绿豆糕吧。张嫂生病了,咳嗽咳不止,我想不要再劳动她, 等会儿再过去煮燕窝炖汤。” “张嫂生病了?”鱼玄机忧心的问:“她还好吧?” “是还好。”渌水想像方才瞧见张嫂的样子,比手画脚的描述:“稍圆的身材 瘦了一点,变得挺曲条喔,红扑扑的脸孔青了一点,灵活的手脚钝了一点,尖细的 声音哑了一点——”她点点头。“是了,就这些改变而已。” “啊,而已?”鱼玄机瞪大眼,不可思议的低喊出声:“渌水,怎么你跟平常 人的评断标准不太一样,我居然可以让你伺候到现在?实在太……哎呀,我找不出 形容词来形容!弥月,咱们去看看张嫂好吗?” “没问题。”杜弥月走到渌水身旁,用她那对慧黠的大眼睛直盯着她看,盯到 渌水浑身不对劲,正要张口说话时,她开口:“我竟也让你伺候到半年多?!想不 透我当初是怎么过的,幸亏现在由小梅来伺候我,老天有眼。”语讫,她往渌水头 上乱抓一把,惹得渌水惊呼不休,还十分邪恶的纵声大笑,两手各拉玄机和片紫往 灶房走去。 渌水连忙随便耙耙几下头发,随后追了上去。 前往灶房一定会路经绿苑,而杜弥月等三人就在绿苑出口处停住。渌水正奇怪, 走上前几步,便瞧见她们面前的黄预评,她无意间还瞥见弥月小姐似乎有些不高兴。 “黄叔叔,你在这儿又是干嘛了?东张西望的,绿苑里有什么东西让您感兴趣 吗?”总算让她瞧见一次黄叔叔的怪异举止了。以往都只是听重璞说,上回在玄机 房外遇见黄叔叔,无法断章取义的说他有什么目的,但……这次太明显了;一个人 杵在绿苑门口引颈想望,分明是要望见里头的人,可杜馆里的人都知,绿苑是专属 玄机的地方,黄叔叔经常出人杜馆也该明白,所以不需多言,黄叔叔想见的人就是 玄机! “我……我……”他看眼玄机,冷汗涔涔。“路过。” “路过?恍她拧起眉头,骗谁啊,他分明站在绿苑门口有些时候了。而且为何 他总会望玄机一眼呢?每当这种情况,玄机总是不发言的一方,没道理会去看玄机, 因为他连她这个发言人都不看了。 “是,路过绿苑,所以想跟玄机打个招呼,才在这儿瞧瞧里头有没有人。”再 见她,仍然心神荡漾,那包里在粉色头巾下的金发被阳光照得点点亮晶,白皙脸庞 更显无瑕,美得清雅高贵。想要她的念头益发强烈,他的黄金美人儿——逐渐成形。 “喔。”杜弥月没再多问,当是信了。“因为玄机病了,所以我们想去灶房瞧瞧有 没有什么润喉的食物,让她喝喝,声音才不会沙哑。” “病了?”黄预评担心的看向玄机,关爱之意溢于言表。“玄机,你还好吧? 有没有去给大夫瞧?黄叔叔家中有几包去寒的补药,等会儿拿来给你吃。” “不必多劳了。”杜弥月代为回答,淡笑。“先告辞了,黄叔叔。” 黄预评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什么,目光恋恋不舍的目送她们直至失了踪迹, 方才调回视线,心中雏形化的计画,此刻蓬勃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