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幕幽森森地低垂了。 封侵无蛰伏在卢家庄旁的一棵大槐树上,静静等着万籁俱寂,防备松懈时再潜 入庄去。 月至中天,卢家庄内的灯火一一熄灭,封侵无立刻飞身越过高墙,逐屋探寻。 焦灼地寻了大半夜,才在偌大的宅院东侧看见明亮的烛光,点着烛光的屋前守 着两个小丫鬟和两名带刀守卫。 封侵无闪身帖住墙,一看见门窗全上了重锁,更加肯定巧巧就在里面了。 他正在思索该如何制伏那两个丫鬟和两个守卫时,一名年约四十岁,面目看上 去还算英俊,举止也颇潇洒的男子,远远朝这屋走来,身后还跟着二名手持枪棒的 教头人物。 两个丫鬟和两个守卫一看见那名男子,立即恭谨地称呼“庄主”,随即打开屋 上的锁让他进去。 原来他就是卢飞! 封侵无抓紧剑柄,卢飞解开了锁,正好帮上他的大忙,他匿在阴暗处,伺机而 动。 巧巧不知道封侵无仍活着,魂魄早结成了冷硬的石块,思绪也停止转动了。 卢飞推门走进来,她听见声音,被动地抬眼一望,目光冰冷无神。 卢飞刚从外城回来,一回庄就听说抓来了“醉颜楼”的姑娘,停也没有稍停就 急奔来看,果然一看见巧巧,便惊为天人。 虽然她脸色苍白,但烛光如霞,照在她半点血色也无的脸上,更显得清雅绝俗, 楚楚动人。 “你……你就是……醉颜楼的……”卢飞舌头打了结,话说得不甚俐落。 巧巧盯着卢飞,嘴角微微一动,笑了。 “你就是卢庄主。”她兀自冷冷地笑着,声音冰凉透骨。 她一笑,更让卢飞为之惊艳,魂魄不全了。 “姑娘怎么称呼?”他目不转睛的走到巧巧身前,只待一出手就能要了她。 “……”巧巧模糊地说,声轻如蚊。 “什么?”卢飞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还以为是一般女人的调戏手法。 蓦地,巧巧扬起手,“刷”地一下朝他脖子划过去! 卢飞是个习武之人,巧巧黏糯的一招被他闪开了,他大吃一惊,瞬间拔出腰刀 指向她,这才看清楚攻击他不过是支小小的簪子。 巧巧心神尽丧,心中燃着猛烈的恨意,双目杀气腾腾,明知一支小簪子杀不了 一个大男人,仍然有勇无谋地扑上去! 巧巧穷途末路的疯劲唬住了卢飞,他连连后退两步,一掌打向巧巧的肩头,将 她推跌在地。 巧巧疼得眼前金星乱舞,只见一道白影疾闪进来,剑气如虹,直向卢飞袭击, 卢飞一时没有防备,凌厉的剑气当胸袭来,他匆忙一闪,仍无法完全避开,剑尖刺 中他的肩头,一阵剧痛,他挥刀格开剑身,大声喝问:“什么人!” “封侵无。” 巧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吃惊地抬头望去,果然真的是侵无! 他迅捷凌厉的攻势没有稍停,但卢飞已心生警戒,连续接挡了三招,瞬息间, 七、八名各持弯刀的男子纷纷闯进屋来,刀光似雪,将封侵无团团围住,封侵无长 剑圈转,身形晃动,从刀剑之间窜了开去,想先护住巧巧再说。 卢飞看出封侵无的意图,知道他完全是冲着她而来,忽然指向巧巧高声喝令: “杀了那个姑娘!” 七、八名持刀教头一听见命令,便将目标全转向巧巧挥刀砍去,封侵无大惊失 色,疾冲上去抢救! 卢飞抓住封侵无方寸大乱的这一刻,猛朝他背心挥刀砍下,仓促间,封侵无无 暇细想,只知道自己若是分神,巧巧必然逃不过砍杀,他全没闪避,护住她的一瞬 之间,卢飞的刀锋已在他背上狠狠砍下一刀,嗤地一声响,封侵无背上的血如泉涌, 他神智昏了昏,手臂摇晃一下,长剑“眶啷”地一声坠落地面。 巧巧一声惊叫,朝封侵无猛扑过去。 “收刀!”卢飞急喝。“不许伤了那个姑娘!” 七、八名持刀教头急急收刀,打量封侵无再没有抵挡的能力,便一一松懈了下 来。 巧巧惊恐地扑到封侵无身边,见他背上的鲜血汩汩流出,迅速将他的一身白衣 染得红透,她的心疼得四分五裂,惊慌地朝卢飞嘶喊:“快救他!快救他——” 卢飞冷眼望着他们,眼神思索着,低低自语。“封侵无……这名字挺熟,在哪 里听过……” 众持刀教头中有人出声了。 “难道是东宫太子身边的四大护将之一?” “其中一个的确就叫封侵无没错。” 封侵无背上的剧痛几乎令他晕厥,他猛力吸一口气,吃力地对卢飞说:“我就 是……东宫太子……身边的护将,不许动……这位姑娘,她是太子……要的人,你 敢动她,太子……必会将你卢家庄……夷为平地……” 卢飞大惊,再怎么样,他也不会笨到和东宫太子抢女人。 巧巧见封侵无渐渐面无血色,心忧如焚,泪眼疯狂滚落,她急得揪紧卢飞的衣 服狂喊:“快救他!他要是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卢飞回身吩咐一名教头。“去拿玉灵散来。” 那名教头快步而出,卢飞又吩咐众人。“把封侵无抬到床上。”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封侵无扶上床,伤口一经震动,鲜血又冒涌出来,迤逦了一 地。 巧巧见了心疼不已,急抢上去守着封侵无,大骂着几名教头:“你们就不能轻 点吗?” 封侵无受伤太重,一呼吸就痛彻心肺,他担心自己随时会昏厥过去,费力抓住 巧巧的手,咬着牙叮嘱她。“太子是你的……护身符,你要记住……” “我不要护身符,我只要你活着。”她哭喊出声,封侵无受伤太重了,她连碰 也不敢碰他。 封侵无苍白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终于晕厥了过去。 巧巧惊恐地探一探他的鼻息,发现他还有呼吸,这才放心下来。 前去取药的教头回来了,手中拿着一瓶黑罐子,一上来就伸手撕开封侵无的衣 服,只见深深的刀伤长约五寸,血流不止,忙将黑罐子的药粉敷在伤口上,但涌出 的鲜血很快把药粉冲开了。 “药粉就不舍得上多一点吗?”巧巧一把将黑罐子夺了过来,怒冲冲地骂道。 她迳自将玉灵散一股脑儿全敷在封侵无的伤口上,见血止了才罢手。 卢飞见巧巧这样糟蹋他的玉灵散,急得大叫:“姑娘,这玉灵散是伤科圣药, 不容易取得的,竟给你这样挥霍,快还给我。” 巧巧将黑罐子紧紧握在手中,扬起头叱道:“等封侵无的伤好了,我自然会还 你,这东西有什么了不得的,太子殿下要是知道你医好了他的座前爱将,多少玉灵 散也会赏给你,急什么!” 巧巧的话提醒了卢飞,眼前这一男一女的话究竟可信不可信,他自然会派人去 调查清楚。 “口口声声太子殿下,我怎么敢肯定你们的身分是真是假。”卢飞冷笑道。 “相不相信随你,你尽可以杀了封侵无,霸占了我,等太子殿下前来要人时, 你自然就会知道真假了。”巧巧冷静地说,侵无说的不错,如今太子殿下是她的护 身符。 “好,我会医好封侵无,等我医好了他,会把你们完好无缺的送进太子府去, 你说自己是太子殿下的女人,那么对封侵无的态度是不是太暧昧了些呢?哈哈——” 卢飞狡诈地大笑起来。“等我调查清楚以后,你们插翅都难飞了!” 巧巧听了心惊胆战,她现在无法想得太多,只要能医好封侵无,就还有选择的 机会,就还会有活路。 所以得先想办法让卢飞医好封侵无再说。 ☆ ☆ ☆ 封侵无在卢家庄整整昏迷了三天。 巧巧则一直守在他的床头,一步也不离开。 卢家庄里的人,对他们这两位骄客均好奇不已,除了丫鬟来来去去送茶水、饭 食,以及懂医术的教头前来察看封侵无的伤势以外,卢飞的五个夫人都曾好奇地前 来探望过。 巧巧觉得奇怪极了,这座卢家庄表面上看起来与一般庄院无异,暗地里却做些 掳人的勾当,庄里还养了二十名以上的枪棒教头,个个看起来都诡异得很。 接连几日来,卢飞似乎真的派人前往汴京调查他们的身分,每天庄里总是有些 人窃窃私语着。 这天中午,巧巧无意间听见两个丫鬟悄悄地说,太子府有人传消息来了,近日 内会派人到卢家庄来,这个消息让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封侵无仍昏睡着,她跪在床头,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的脸色苍白似雪,鼻息悠 悠,舒缓而微弱,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她的心愈来愈慌了,万一封侵无一直不醒, 一旦太子府来了人,他们两个就永远也逃不掉了。 巧巧整日里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捱过了深夜,天将明时,终于看见封侵无醒转 了过来。 他勉力睁眼,眸中星星乱乱。一时抓不住焦距,只见室内灯火荧荧,他慢慢转 动着视线,看见巧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望,脸上说不尽的欢喜。 “侵无,你醒了、你醒了!”巧巧眼中闪出光彩,开心得将他的手捧到唇边猛 亲着。 他勉强动了动指尖,轻轻摩擦着她的脸庞。“我……昏睡了多久?” “三天了,伤口还疼吗?”她柔声问。 “嗯,火烧一样。”他动了动肩膀,立刻疼得皱紧眉头。 “你别乱动,伤口才刚要愈合而已,卢庄主的玉灵散真的不错,你的伤口好得 很快。”她开心地看着他,乐不可支。 “他没有为难你吗?” “没有,东宫太子的名号让他很紧张,可是,今天我听说太子府传来了消息, 似乎也在确定我们的身分,说不定这几日就会有人来了。” 封侵无神色一凛,咬着牙撑起上身,说:“万一派来的人是太子身边的帖身大 将,我们绝对逃不掉了。” 巧巧按住他,焦急地说:“你现在伤成这样,我们也逃不出卢家庄呀!走一步 算一步吧,我不要你再出事了。” 封侵无捧住她的脸,背部一抽动,他立刻痛得咬牙吸气。 “一旦把你送进了太子府,想再出来就难如登天了,你已经是我的人,太子殿 下能不追究吗?更何况,我现在也不许你委身事他,就算是死路一条,也要把你抢 到手。” 巧巧听了他的话,心中乍然狂喜,她小心翼翼地靠在他的肩头,既惊愕又感动, 得了这些话,她已经太满足了。 “我们去求太子,求他成全我们。”她深深凝望着他,语音凝噎。 他摇了摇头。“行不通的,我很了解太子的为人,他无法忍受臣子的背叛,更 别提成全我们了。” “那该怎么办?” “逃吧!趁现在天还没亮之前走。”他挣扎着下地,这样一个大动作已令他冷 汗涔涔了。 “你真的熬得住吗?”她心疼得不得了,轻手轻脚的扶住他。 “熬不住也要熬,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帮我穿上衣服。” “可是……你的剑和我们的包袱都被卢庄主收走了,我们身上空无一吻,能走 多远?”巧巧有些忧虑,其实她在乎的倒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封侵无到底能不能捱 得了,她慢慢地替他重新上药,一层一层包裹好,最后再替他穿好衣服。 封侵无叹了口气。“没关系,能走多远就多远……”突然间,他顿住不语,侧 耳倾听,脸色陡然一变。“现在要走也来不及了,有三个人正朝这里走来。” 巧巧霍地站起身,有如惊弓之鸟。 人影在门前止步,卢飞推开门,带进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一看见封侵无就低呼出声,面面相觑。 “侵无——真的是你!” 封侵无心一沉,脸上僵硬地笑了笑。“朱武、燕顺,你们恐怕想不到我会差点 死在卢飞手里吧。” 卢飞心虚,冷汗直淌下来,忙不迭地自辩。“不知者不怪罪,我一听说封公子 是太子身边的人,立即倾全力替他疗伤,不敢耽搁,一开始不明就里,还望各位官 爷别怪罪。” 燕顺和朱武没有搭理卢飞的话,急忙上前察看封侵无的伤。 “脸色这么差,伤得不轻吧。”两人关心地问。 巧巧一时忘情,忍不住插口。“昏迷了整整三日夜,血都快流尽了,我好担心 他活不成。” 一听见她搭腔,燕顺和朱武不约而同地望向她,她倾城的容貌和绰约的身影, 让两个大男人同时呆了呆。 “她是花巧巧姑娘。”封侵无忙说,向巧巧暗使了个眼色。 “原来她就是花魁娘子呀!果然是绝色!”燕顺大声赞叹。 “怪不得太子殿下不派我们去,说不定我们自己连魂儿都管不住,哪里还保得 住花姑娘。”朱武说得憨气逼人。 巧巧应付地笑了笑,她早已习惯男人的吹捧了,反倒是一迳贬损她的封侵无, 轻而易举便掳获她的芳心。 “为了保护我,封公子一路上可辛苦了。”她懂封侵无的暗示,刻意不与他太 亲匿。“被掳进卢家庄后,封公子是为了救我,才遭卢庄主砍伤的。” “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卢飞又一阵心惊胆战。 “看来,侵无这次功劳不小了,太子殿下肯定会重重赏赐。”燕顺笑说。 封侵无一凛,微微失神。 “卢庄主。”朱武回身吩咐。“你去准备舒适一点的马车来,我们要即刻动身 回京,想将功折罪,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明白,去吧!” “是、是、是!”卢飞等了半天,就是等这句“将功折罪”了,他这才吁了口 气,放下心转身离去。 巧巧听说能让卢飞将功折罪,忍不住脾气大发。“这人干尽了坏事,怎么还能 将功折罪?” “这里不是汴京,我们没有身分插手管。”燕顺耸耸肩说。 “是啊,”朱武接口道。“我们都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将,花姑娘的身分又特 殊,事情要是闹大了,太子殿下的脸面往哪儿搁,万一有心人乘机报上朝廷,对太 子殿下的前途必然不利,我们能息事宁人最好,就算卢飞做了什么掳人勒索的坏事, 也只能让本城的县衙去处理。” 巧巧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们,这样的人性黑暗面,她根本无法理解。 封侵无似乎也见怪不怪,他只关心其他的问题。 “太子殿下知道这件事吗?”他问。 “当然知道,是太子殿下派我们来接你们进府的。”燕顺说。 巧巧抿着唇,不安地看了封侵无一眼。 “马上动身吗?”封侵无冷静地问。 “是,马上。”燕顺回答。 封侵无深吸口气,显然,最后一线生机已被剥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