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老爷蒋万斋到账房的时候,许老爷子正在喝酒,跟他一起喝酒的有穆先生和 高鹞子,桌子上放了一碟炒花生仁儿,一碟卤豆腐,一碟炸小鱼儿。桌子上还蹲着 两瓶衡水老白干,是那种大肚儿细颈的瓷瓶儿,做工极考究,在山里头倒极少见。 三个人正喝得热闹,见大老爷来了,高鹞子就赶紧跳下炕来跟大老爷打招呼。 有好酒也不吱声儿!大老爷当然是说着逗大家的,他平时不大贪酒,只对好茶 有特别嗜好。 许老爷子说,跟你说拢账就是喝酒的事儿,谁知道你来这么晚? 许老爷子赶紧往一只空酒盅儿里倒酒,倒不是空说,这酒盅儿早就准备好了的, 还有一双筷子。许老爷子又给穆先生和高鹞子斟酒,然后把酒壶添满,又放到火盆 上的铜壶里温着,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铜壶里的水烧得沸滚,屋里暖烘烘的, 倒也是喝酒的好地方。 经过一番推让,大老爷仍旧坚持让许老爷子坐正位,他和穆先生打横,高鹞子 当然只能坐下首了。 大老爷说,既是有好酒该让柳师傅烹两碟好菜来,高鹞子去看看柳师傅睡了没 有。 穆先生说,不必惊动柳师傅了,这也是随便喝两口祛寒,是女婿今儿个去南城 寺带回来的,还有这卤豆腐和炸小鱼儿,高鹞子让他老婆炒了一碟花生仁儿,高兴 就凑到一块儿喝两口。穆先生显然对白老三的孝敬之意颇为满意,说话时免不了有 点炫耀的口气。 大老爷这时才想起来昨天白老三跟他说去南城寺的事,然后自然又想起了绫子, 头脑隐约有些兴奋,说,几碟小菜,一壶好酒,亲朋挚友,倒真是一件畅快事。 大老爷这么说,酒就喝着更香了,酒酣耳热之际,都说一些赞美保和堂和大老 爷的话,然后又互相吹捧对方的后人如何有出息,首先是大老爷的儿子大少爷忠儿, 依次是穆先生的外孙牛鼻子,高鹞子的儿子高蒿子,至于许老爷子无儿无女,并且 一生没有娶老婆也就不提了。 单是饮酒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大家言下之意对后代充满了希望,这一点很 重要,在我们后来要说的故事中,牛鼻子高蒿子以及大少爷忠儿都是非常重要的人 物。 高鹞子后来一句很随意的话引起了大老爷的深思。 高鹞子说,我还得让老婆生几个,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能说像杨家将 父子那样七狼(郎)八虎,至少也得有那么几个儿子才行。 穆先生说,那也得看你夫人能否有此厚孕,像杨家的佘老太君那样也是世上很 少有的了。 其实穆先生知道,生七八个孩子的妇人到处可见,他这么说无非是听着高鹞子 的话不入耳,想来穆先生是靠招了上门女婿白老三才生了牛鼻子的。 高鹞子显然没有在意穆先生的态度,依旧吹大话说,要是老婆怀不了二胎,就 讨小老婆,小老婆不怀,再讨,反正鸡多了好下蛋,这理儿总没错。 高鹞子的理儿当然没错,但是他的糟糠之妻除了生过高蒿子之外,一生再没怀 过第二胎,而高鹞子也没有再娶第二房,因为他的拳脚功夫伤了床上功夫,能生高 蒿子已是万幸了。 大老爷蒋万斋听了高鹞子的醉话犹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明朗。保和堂蒋家几 代单传,直至他这一代才有二子,但二老爷不幸夭折,这样一来,光大繁荣保和堂 的重任无疑落在了他的肩上。于是大老爷决定,除了二太太和丝红之外,他还应该 考虑绫子也是否合适做第四房,大老爷习惯性地联想到了绫子那张小脸蛋以及她单 薄的女儿身,一股怜爱之情油然而生。 这顿酒虽说只有几碟小菜,但是每个人都喝得有些过量,两瓶衡水老白干喝得 点滴不剩。 如果不是喝多了酒,大老爷蒋万斋不可能在回菊花坞的时候却走到了银杏谷的 院子外面,并且越墙而过,这完全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大老爷后来在很清醒的状态下反复观察了银杏谷院落的围墙,虽说与保和堂的 大院墙无法相提并论,却也不是他这样的人能随便爬上去的,除了高鹞子,保和堂 大概不会有第二人能徒手从院外越到墙里面来,出人意料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 墙外翻到墙里面的人不是飞檐走壁的高鹞子,而是饱读诗书而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大 老爷。大老爷蒋万斋当然不把这归结为色胆包天,而坚定不移地确信为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