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田师长抽丁征饷的大网像一块乌云,在腊月二十三严严实实地罩在了玉斗及其 四邻八乡的天空。先是十几个头戴大檐帽身着制服的人骑马进了村,在平时人们喜 欢聚集的观音庙前贴了布告,然后跟着勾八混饭吃的裂瓜嘴就筛着大锣沿街吆喝, 各家各户到观音庙前集会听布告。 玉斗人已经有几年没见过当兵的进镇里来了,偶尔见着段四带着随从在大街上 走过到保和堂去,但都没觉得有什么威慑,可是现在不同,开进村来的大兵个个脸 若冰霜,耀武扬威,并且没有见到保和堂的大老爷出面。大老爷蒋万斋是玉斗镇的 头面人物,蒋万斋从不干坑害乡邻的事。 大老爷听到消息的时候也吃了一惊,按常规,上面来人应该先告诉他才对,他 是玉斗镇的知事,更何况抽丁征饷这件事是需要镇知事出面协助的,当然,镇知事 除了大老爷之外,还有勾八和孔先生。 大老爷蒋万斋来到镇公所的时候,孔先生正陪着一位军官喝茶,孔先生向大老 爷做了引见。双方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开始说正题,抽丁征饷!由各家各户登记造 册,然后按田地人口多少决定出丁或是纳饷,大老爷曾经设想只抽丁不征饷,并且 已经给县长何隆恩和田维勤师长写了信,送了礼,而现在却是不出丁就要纳饷,家 家有责,户户有份!看来一切努力都白瞎了,一点用处没有。 大老爷怀疑段四中间弄了鬼,或许是因为二太太?但大老爷在问过两位警察之 后,又把这念头打消了,段四到县里还没有回来,并且段四也不是这种小肚鸡肠的 人。 抽丁征饷的事让大老爷束手无策,就像狼闯进羊群中,拒绝没有任何用处。保 和堂按规定足足地交了五百块大洋,这笔钱对保和堂来说还谈不上伤筋动骨,但大 老爷和大太太二太太乃至保和堂所有的人都会心疼。保和堂的钱有进有出,保和堂 的事天天做不完,大家都不愿保和堂摊上这种倒霉的事。 像所有过去的春节一样,当玉斗人被天天摆弄不清的琐事搅得疲惫不堪,夜夜 被沉重的生活压得难以入眠,几乎没有来得及好好想想怎么面对它的时候,仿佛一 夜之间,大年初一就随着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到来了。 第一声清脆的二踢脚在镇西勾家大院的上空炸响的时候,保和堂大院里的人们 还在睡梦中,这时天还没有亮。通常过年,第一声二踢脚肯定是从保和堂放响,玉 斗人都习惯了,保和堂家大业大,第一声二踢脚没人跟保和堂争,但是今年勾家抢 先了,在勾家的二踢脚响过一阵之后,保和堂的二踢脚才在灰蒙蒙的天空炸响。 二踢脚其实就是一根两响的大炮仗,第一节在地上引爆,用推力将第二节送上 天空,然后炸响,跟火箭上天一个理儿,北方人都喜欢二踢脚。 保和堂放炮仗的事一般都是由一帮吃闲饭的人干,比如瓜干儿之类的人。说是 吃闲饭,其实也不尽然,有时候也做一些打杂跑腿的事,秋天庄稼熟了的时候到地 里看看庄稼,平时跟着账房的许老爷子要个账什么的,或是有了急事跑腿送信等等, 一般情况下无正经事可做。保和堂养了十几个这样吃闲饭的,都说是跟保和堂沾亲 带故,其实八杆子打不着。保和堂不发工钱给他们,平时有喜事或过年过节有赏钱。 这些人平时都是游手好闲之徒,到保和堂有饭吃有衣穿就行了,但不能在外为非做 歹,要是犯了,就按保和堂的家规处置,重者还要送官,这样一来倒是给地方排除 了些隐患。 保和堂过年放炮仗的事让这些人做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应时认真。但是,谁 也没想到今年保和堂落在勾家的后面了,按习俗之说,谁家的炮放得早放得响,谁 家的日子便火爆兴旺。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自然是瓜干儿,坏了!勾家咋着会抢先呢?王八蛋!瓜干儿 正在跟这帮兄弟打骨牌,听到勾家的二踢脚响了,这才慌了。他们一夜不睡觉,熬 年打牌就是为了第二天大年初一早清第一个放炮仗的。那时候没有零点放炮仗吃饺 子的习惯,玉斗人在八十年以后仍然不承认半夜零点是第二天开始的说法,天一亮 才算新的一天开头,但问题是勾家还没等到天亮就把二踢脚射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