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二太太问秀儿,你是不是病了? 秀儿说,没有,什么毛病都没有。说了就笑,但笑得很勉强。 二太太也就不多问秀儿了,以后的日子,二太太总是忙些保和堂家务开支等等 一些杂事,并不太留意秀儿。 天气已经凉下来,四处青山葱绿,长风从遥远的剪子梁上扫过来,将夏天彻底 吹走了。民国六年的秋天,对京西太行山来说是一个没有收获的季节。在这之前, 农民们将被洪水淤盖的土地翻了曝晒,田野里到处可以闻到淤泥的酸臭和腐烂气息。 玉米棵子已经被厚厚的淤泥深深地埋在了地下,庄稼人知道,即使扒出来也不会结 粮食了,于是许多人将淤泥翻晒后,种了棱子,想着能补偿些回来。山坡地没有被 水冲掉的,庄稼好歹有些收成,山野里能闻到些瓜果的味道。如今山上和平地里的 一些棱子开了一片片的白花儿,这多少给了庄稼人一些安慰。棱子又叫荞麦,绿叶 红茎,开白花,结出籽实来有棱,像南方的洋桃,所以叫棱子,棱子苗儿可以当菜 吃,穷人家很多人吃这种野生棱子苗泡的酸菜。 保和堂蒋家的套地全部改种了冬小麦,麦种子全是用骡子从易州驮上来的,蒋 家的长工整整忙了一个多月。 过了八月十五,大老爷去北京天津保定的计划没有成行,原因是老太爷蒋翰雉 始终躺在炕上半死不活,而大太太的肚子也已经明显鼓起来。大老爷只得给保和堂 在北京天津和保定的掌柜的写了书信,派了人送到涞水,然后从涞水邮局寄出去, 涞水的邮局是由驿站改过来的,邮差很少,信函往来也不及时。 二太太掌管了保和堂的家务,下人们有许多事要请示二太太,都要由她拿个主 意,二太太就每日活得精神了。 二老爷依然如故,因为并没有从二太太身上得到好处,便理直气壮地在外面打 游落,有时甚至白天也不着家,二太太也不问,习惯了。 二太太每天夜里基本上睡得很香,在睡之前她有时候想一想牛旺,那件汗衫子 一直没有机会给他。这天夜里,二太太被一个女人压抑的哭声惊醒了,这声音无疑 是来自秀儿的东厢房,时隐时现,想是极怕让二太太听见。二太太觉到蹊跷,就披 衣下炕,进了东厢房。 屋里点着油灯,秀儿正撅着屁股,脑袋扎在枕头上,抽抽咽咽地哭得伤心欲绝, 见了二太太进来,就把哭声止了,但披头散发,满面泪痕,很难想象这就是秀儿。 二太太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因为她进来的时候门是半掩着的,孤身 女人夜里是要插门的。二太太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秀儿你实说了,天大的事有我 呢。 秀儿哇的一声敞开嗓子大哭,跪在二太太脚下泣不成声。 二太太见不得这场面,一把将秀儿抱起来,摇了她的肩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快告诉我,秀儿。 秀儿哭着说,二太太救我!我不能活了! 二太太越发以为是有男人到屋里强暴了秀儿,一时责怪自己睡得太死,院子里 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不知道。 秀儿是个孤儿,十年前,大老爷去易州,在道儿上捡的,蒋家的使唤丫头不是 收养的孤儿就是从人市上买的,二太太一直很疼秀儿的。 谁又如此大胆,夜入宅院做出这么大的事来!二太太想着,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指问秀儿,是不是大院子里的?看我不扒他的皮!二太太断定这种事不会是外面的 人做的。 事实上二太太完全估计错了。秀儿最后告诉二太太,没有人强暴她,一切都是 她自愿的,而问题是她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这是一件出乎秀儿意料并且让她无法 解决的事,所以她没办法活了,她恳求二太太救她。 二太太问秀儿,那个男人是谁? 秀儿说,我不能告诉你,二太太饶了他吧!说着还是哭。 二太太说,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么能给你想办法? 秀儿没有办法,终于鼓着勇气告诉了二太太,牛旺,这孩子是牛旺的,要罚就 罚我,这事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