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一声惊叫,让蔚青不停向前的脚步瞬间止住。 他的心头突然掠过一抹心痛的感觉,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感 到不舍。 他知道她一直锲而不舍地跟着他。这么长的一段路她就这么跟着,那么弱的 身子,她禁得住吗? 他暗暗责怪起自己的狠心,一直都没回头看她一眼。 他慢慢回头,而落入他眼底的,是她跌坐在地的狼狈模样,还有一张委屈的 小脸,她那双盈着泪水的瞳眸,格外引人怜惜。 「你!」姚姝姝生气着,好像害她摔倒的不是野兔,而是他。想着想着,她 又忍不住落泪了。 蔚青怔了下,向前走几步。踟蹰一下,他伸出手帮她擦去泪,然后要扶她站 起。 姚姝姝抓着他的手试着想起身,没料到身子拐了下,又坐回地面。 她皱着眉喊痛。 他跟着蹙起眉,蹲下身,想也没想的就抓起她的脚。 「你……」她一缩,却来不及缩回脚,小小的绣花鞋被纳入他的手中。 他的手这般大,显得她的脚是这般的小,小到可以让男人轻易地就握在手掌 中,她喘息着,因这暧昧的一刻而感到心跳异常。 「你……在做什么?」她吐气如兰地道。 没料到他非但没有住手,还利落地脱去她的鞋袜,露出纤细的足踝和嫩白的 脚指头。 「痛!」忽然一个触碰,她尖叫。 「起水泡。」蔚青审视她的脚伤,「还扭伤了。」 闻言,她忍不住又红了眼。「都是你!」 接下来,他做了个惊人的动作—— 他竟拦腰抱起她! 「啊!」呼之欲出的眼泪蓦地止住了,姚姝姝忍不住惊叫一声。她的心跳瞬 间如擂鼓,呼吸恁地急促。 「我抱着你走,你别乱动,从这里摔下去可是会让人粉身碎骨的。」蔚青警 告着。 「你干嘛咒我!」姚姝姝不高兴地嗔道,但心境已然平复许多,心里头还颇 得意的。 这就代表他愿意带她上山了……上他住的地方! 「还有一小段路,你合眼歇着没关系。」 「嗯。」她小声地应着。窝在他硕实的胸膛里,她好欢喜……只是这感觉, 她没敢说出口。 他疾步走着,她则看着身边飞逝的景致。这些她只有在书上才看过,如今竟 都显现在她眼前,只是她好累,第一回走了这样远的路,气是不喘了,但就是有 点脚酸,身子也倦着。 不知不觉地,姚姝姝在蔚青怀里睡去。 等姚姝姝醒来时,她已躺在一张床上。 清醒的瞬间她仍有些迷糊,但很快地,她就想起了所有的事。 她急急忙忙地掀开被单下床,一心一意想找到那名男子。脚有些疼痛,但她 忍着。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她循着味道走出房门,踏入厨房,见着他正细心 地在煎药。 眨一眨眼,她忍不住地笑了。 瞧他那模样,多小心! 「我帮你。」姚姝姝笑着往前踏出几步。 「你醒了。」蔚青转头看她一眼。 「我睡着了吗?」她笑着看他。 「就依你所言,这俪人山,还有我住的地方,你算是造访过了,待会儿我就 送你回去。」他补上这么一句。 瞬间,姚姝姝的小脸黯淡无光。 她无言,但她还不想离开! 隔着窗,她看着窗外的美好景致,外头种植一棵桃树,树上开了许多的花。 这儿的天比平地的都还要蓝,空气也比平地的还要新鲜:不但新鲜,还弥漫着一 股清新的草味。 嗅闻着,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强壮起来了。 她真真切切地喜欢着这里! 但,不可能的,她总要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现在天色都要暗了,她得赶在晚膳之前回去。她有师父、师娘,还有莲儿, 加上最疼她的二师哥;而他住在山上,过着不问世事的生活。他们的世界,一瞬 间分隔得很遥远。 他对她这样地好,好得让她不想要离开,就怕这么一分开,从此两人再也没 有见面的机会。 「我喜欢你!」她忽然对着他轻柔地说出这句话。 霎时,蔚青的心震动了下。 就这么短的时间,姚姝姝就能确定自己是喜欢他的,因着他不易被发觉的细 心、不易被察觉的温柔…… 望着他,她希望他能讲讲话。 说点什么吧!拜托! 巨大的沉默笼罩着两人,她害怕自己这句肺腑之言会换来两人之间无止境的 尴尬。这时候,她忽然后悔起自己刚才的冲动了。 但……那是实话啊! 过了好些时候,蔚青终于开口了: 「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依旧是这句!她瞪着他面色不改的态度。 这就是他的答案吗?蓦地,她生气了。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选择沉默以对。瞪着他一会儿,还是无效,这男人的脸色依旧是这般的冰 冷! 她的首次告白啊!她第一次向喜欢的男人说出自己的心意,换来的却是他的 充耳不闻。 「姚门。」好吧,那就算了……姚姝姝心碎地想着。 如果他这么想赶她走,这是他的地盘,她若执意留在这里,那就显得很可笑。 只是她不懂,难道他就没有那么点喜欢她吗?要不,她怎么可能看到他眼底 的温柔? 只是回答她的,是窗外的鸟鸣声、树叶摩擦的窸窣声。 她的心头不禁掠过一抹小小的悲伤。 「我先给师父喂药,再拿药给你敷脚,弄好了之后我就送你下山。你回房间 休息,小心你的脚,要不然待会儿又要喊疼。」转身,蔚青捧着药碗就要出去。 「好。」姚姝姝无奈地点点头。 看着她可怜的神情,他放下药碗,走近她。 她不解地盯着他,不敢乱动。 蔚青小心地解下脖子上的一样东西,然后挂在她颈上。 姚姝姝感到一阵冰凉,低头看见胸口多了一块雕琢成青龙的玉。 「这是?」她的眼眶一阵热。 「你抵押了你的金锁片,我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可以给你。在金锁片还 没拿回来之前,这个就先放你这儿。」 她紧紧握着,很快地,青龙有了她的体温。 「谢谢。」她低声说着。 就在这时,姚姝姝释怀了。这男人,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在意她的。真好,他 给了自己这个,这只伏在她胸口的青龙,安稳得有如不苟一言笑的他,恍若他时 时刻刻就在自己身边一般。 抱着一种又忧又喜的心情,她转身跟着走出去。 御书房 「亲爱的宰相大人,今儿个有事?」笑嘻嘻的人,正是赫连复,也就是传说 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圣上,而他手里正握着一卷书。 是的,他太俊逸、太年轻,这等年纪竟是皇上的身分! 京若尘淡淡一笑,对于皇上这等不算正经的行径,早就习以为常。 「我给皇上带好消息来了。」 赫连复挑眉,「快说来听听。」他满脸的期待。 「前阵子你下令寻找的皇堂妹,最近好像有了下落。」 闻言,赫连复脸上闪过一抹惊奇的神色。 「当真?」 「是的。」京若尘点点头,「来上报的是一对练武的夫妇,他们的手中握有 当年皇姨给的金饰,那就是重要证物。据说是当年皇姨交给他们托养的,只是这 一托养就是十六年。」 都已经十六年了!当然,托养的人是没能活着回来,因为当年的那场战役, 已让将军、连同将军夫人也就是皇姨,全都命葬其中。 赫连复掀了掀眉,「那可好,你打算怎么办?」 「这正是我想问的。」京若尘仍是那抹雍容自若的笑。 「练武的女孩子,心恐怕也野,找回宫恐怕关不住。」赫连复的语气像是在 询问似的。 「这正是我想说的。」京若尘依旧笑着。 赫连复不禁瞟了他一眼。这男人的话还真是简单,老是那几句。 「但有一点我就是不懂。」沉吟了半晌,京若尘又开口:「战争里失散的皇 亲国戚也不只有那一个皇堂妹,为什么你就格外执意要找到她?」 「一来,面对太后逼婚,恰好可转移她的注意;二来,则是因为童年的回忆。」 赫连复答道。 「童年?」想不到这不正经的皇帝也有怀旧的时候。 「是的,我十岁的时候,这皇堂妹刚好出生,那时我可喜欢她得紧,哄她像 哄什么宝贝;更且皇姨对我好亲切,那时皇姨甚至还开玩笑要把她许给我。」 「然后?」 赫连复耸耸肩,「自然是没有然后。过了几个月,战争就爆发了,吾族南进, 皇姨一家都亡了,独独留下这传说被送走的皇堂妹。」 「你该不会真想娶她?」这么多年都过了。 「自然不。」这闷葫芦真难得今天问题特多,赫连复缓缓地道:「我只是想 借着她找回一点童年的美好回忆,毕竟皇帝这位置坐久了,看上去的一切都是丑 陋。而这等甜美回忆,足以暂时安慰我的心灵。」尤其令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丑 陋的权力争斗。 这些,京若尘足以了解。 这二十郎当即当上皇帝的年轻人,需要担负的是这么多的压力,但能够倾吐、 发泄的对象却是有限。 「我将早日迎接公主回宫。」许下承诺,京若尘转身准备离去。 「且慢!」 京若尘转过身,眼底带有一抹不解。 「先告诉我,她在哪里?」 「姚门。」 「我要亲自去见她。」赫连复下了决定。 归途上,姚姝姝再度睡去。 究竟是什么安抚了她,让她在蔚青怀里睡得如此安稳?她一向因病痛缠身而 浅眠,但在他身边,她却能轻易地便放下所有的烦忧。 蔚青一路走着,心里漾着浅浅的,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温柔。 就这么放她走了,他心底隐隐感到不舍,但他知道要是不放她走,来日她恐 怕有悔。 他没把握她能为他舍下一切,陪同他一起隐居在这深山里。因此,趁着自己 的感情还没真正沦陷之前,他得赶紧抽身。 她好轻哪,抱着她像是抱着轻盈的羽毛一般。 走着走者,他总算走到京城。 她住在姚门,他大概知道地方,他曾听师父说过,姚门是一正派的门派,好 使剑,武功虽非第一,但行侠仗义的门风为当今武林各门派所推崇,就连武林盟 主也赞誉有加。 抓了个行人问路,他很快就知道姚门的所在位置。 蔚青抬头望着那匾额和深锁的大门,她住这儿吗? 不经意地,他望见一间楼阁,下意识便觉得那是她的闺房。 使了轻功,蔚青跃上屋顶,瞥见一干人在空地上练武,他放心了不少。 他不想被撞见,因两人的萍水相逢只是场意外,他不想横生枝节,于是抱紧 姚姝姝跳进了后花园,在房门外仔细听了听,确定里头无人之后,他才推开门。 这里定是她的闺房了,里头隐约飘散着她浅浅的体香。八仙桌上搁着做了一 半的针黹,右侧壁上挂着一面擦拭得干净的铜镜,左侧壁上挂有一把宝剑。 蔚青不舍地放下她,替她盖上被单。 她这般柔弱,却会使剑? 不知她舞起剑来是什么姿态,是犹如振翅欲飞的蝶儿,还是快凋落的花瓣? 那柔弱的姿态,恐怕会教人手软而不舍得攻击她。 不!他忽然感到惊惧,她绝不会是快凋落的残瓣。 他惊讶地察觉到自己竟不舍得她,甚至她的身子若不好起来,他莫名地感到 不安。 蔚青锁眉想着,忽闻一阵脚步声走近,他提高警觉地拉回自己的思绪,快速 地闪身离开。 自己竟然这般大意!他暗暗责怪自己。 跃上屋顶,他决定就此割舍一切。 虽然他无法否认她带给自己的悸动,但自己也无法走进她的世界里。既然如 此,就此告别,吹皱的一池春水,终究会回归平静。 从此以后,他过他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 蔚青旋即翻身出了姚门,隐身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 「那姑娘走了?」 回到山上,蔚青见师父拉了把椅子倚坐在屋外。 他疾步走向前,「师父,春天还寒着,您这样出来吹风,要当心病加重!」 「吃了药之后,我感觉好多了,不碍事。」南宫澈的眼望得很远,然后又重 复说了一遍:「那姑娘走了?」 「是的。」蔚青有些惊奇,师父竟然关心起那姑娘。 「青儿。」南宫澈抬头看他,「你的眼里有一丝的悔意,可是为了那姑娘?」 「不!」沉静如他竟会有这慌张的一刻,他立即否认。 他的眼里有悔意?怎么可能!他打算彻底忘了那女孩,那个他连名字都不清 楚的女孩。 「师父,我要和你永远住在这里。」蔚青开口道,似要撇清什么。「我对山 下王朝统治的那个世界已彻底绝望,我没办法遗忘当年家人被杀戮的痛苦。从知 道我族被灭之后,我就只有痛苦;因此,更不可能眷恋什么姑娘……」 「我从没提过眷恋两字。」南宫澈咳了几声,哈哈大笑。望着他,他嘴角挂 了抹微笑。 青儿总是嘴硬,他理解的。 「你何必逼自己过得痛不欲生。」他继续说道,「心中有恨,你将痛苦一辈 子。历史上朝代更迭不断,你的生命不过是横跨了两个朝代,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他劝着。 「但那原本是我蔚氏所有!」 「可蔚氏不也是从别人的手中夺来的。」 蔚青哑然无语。 「别把你亲人被灭的痛苦怪罪到恰好推翻你族的人身上。」南宫澈摇摇头, 「要谅解啊!在战役当中失去亲人的人,绝不会只有你!」 蔚青甩袖转身。「绝不可能!」他低吼:「我世世代代都要与赫连氏为敌! 赫连氏若一日继续当政,我就一日不下山居住!」 南宫澈忍不住轻叹。 何必如此呢?这真是……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t 江春水向东流。 南唐 李煜 虞美人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