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叙别情陆珉伤怀 骆业的话,使陆珉的心骤然一沉。 “在天之灵”?果然,爱妻已不在人世,而这恰恰又是陆珉早有预感的。因为, 每次与爱妻在梦中相会,妻子都泪水涟涟地说:“我走了,你也别太苦了自己。” 作为革命者,本该是个无神论者,但现实生活中,又确实存在着某些科学也难 以解释的神秘现象。如先知先觉般的心灵感应,深海老洋中的怪异显示,这使得许 多曾经沧海的老海狼,阅历越深就越是怀疑:冥冥之中,是否还有另外一种或多种 人所不知的力量在左右这个世界? 泪,不觉间顺着面颊流下来。如果不是面对骆业,他就会山洪暴发般嚎啕大哭。 即便如此,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去,双目闭合,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无声 的长叹,又饱含着多少无奈、悲哀与遗憾…… “告诉我,”他终于使心态恢复了平静,掏出手帕悄悄揩净面上的泪痕。他转 过身来,轻轻地为骆业擦干泉水般的眼泪。“你妈妈到台湾以后,是怎么生活的?” 不堪回首!骆业的泪水更加失控。 “唉,不讲也罢。”陆珉叹息道,“你就是不讲,我也能想象出来的……” 终于,骆业也平静下来。 “关于我妈妈,”骆业说,“她的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 “那就让我听三天三夜!” 那又该从何说起呢? 骆业说,关于妈妈随军撤台的经过,当时自己尚未出生,自然很难尽述。但妈 妈在军舰上的悲凉情景,却是谁都能想象出来的。首先,那船舱环境极为恶劣,由 于不是豪华客轮,自然就不可能有宽敞而舒适的客舱和卧具,那么,类似水兵的简 陋铁床总会有吧?那也得看你的老公是否官阶显赫。 何况,妈妈又是一个反叛军官的眷属。妈妈猪狗般被“囚禁”在又腥又臭的杂 物舱内,那舱室的结构极不规则,由于贴近船舷,多一半的墙壁是向外倾斜的。所 以,就是船体不摇不晃,被闷在里边也有一种天翻地覆的晕厥感觉。再加上仅有的 一个篮球大的水密舷窗,因用杂物堆积而遮挡得严严实实。于是,不开舱灯时,里 边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最让人恶心的是那滚成蛋的“蟑螂球”,和成群结队的大老鼠。蟑螂多得能滚 成球,这已令人不寒而栗了。那老鼠居然敢往你裤管里钻,这就更让人毛骨悚然了。 偏偏妈妈又是个爱干净的人,她的体质不仅不适宜乘船,就连乘火车,也要哇 哇地呕吐。 “不错,你妈妈确实不可救药。”陆珉插嘴说,“火车还没开呢,她就倒下了。” 另外,他还证实,骆业的妈妈是有“洁癖”,这也是从姑娘时便名声在外的。 船还没开,妈妈就哇哇吐。当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出了事。因为,她是 在两天前就奉命到海军基地的一幢大楼集结待命的,她只知道局势颇为紧张,谣传 共产党的部队已将港口团团包围。也许是明天、后天,随时都会有“共军”在自己 面前出现。由于她的娘家就在国共两方的“拉锯地带”———即两军交替占领的相 邻区域。所以,她对所谓的“共匪”亦多有接触,而且觉得并不“恐怖”。 这期间,她试图与陆珉联系,但与外界的联系已被切断。即便通信自由,那兵 慌马乱的年月,陆珉的行踪也很难预料。 运输舰起锚了。轰隆隆、轰隆隆。这时,妈妈才知道与杂物舱一板相隔的竟是 位居舰首的锚链舱。由于起锚机的剧烈震动,杂物舱的舱灯骤然熄灭了。顿时,那 漆黑一团的舱室便成了蟑螂、老鼠的天下。先是一个蟑螂球从舱顶落下来,而后是 一只老鼠在耳边吱吱叫……哭泣、喊叫,都无济于事。用力地砸那舱门,也无人理 睬。因为,一般人很少到杂物舱来。何况运输舰离港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水兵都在 甲板上。 妈妈很快就镇静下来。事后,她自己都很惊奇,好像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不再 那么纤弱,不再胆小恐惧,就连那自幼形成的“洁癖”,也悄然消失。黑暗中,她 勇敢地爬起来,凭着感觉去寻找舱顶的灯泡…… “找灯泡干什么?”陆珉吃惊地问。 “唉———”骆业轻轻叹息,“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