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 钟斌牺牲后,悲痛一直笼罩在沈志远的心头。安葬钟斌之后,沈志远和袁永烈 相约来到南江边,曾经情同手足的三人如今永远地失去一个,二人慨叹世道无常。 沈志远感伤地说:“昨天还是活生生的面孔,今天却突然消失了,实在令人难 以置信。” “是啊,人这一生太短暂了。”袁永烈背靠着护栏,眼望着蓝天。 “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拥有的一切。理想、信念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实现,甚 至要以生命为代价,最重要的是要有镇而不舍的执著精神,关键时刻才能顶得上去, 这样的人生才有价值。钟斌是消防部队的骄傲,也是学院的骄傲。只可惜英年早逝。” 沈志远眼圈红红。 “如果钟斌的牺牲能换回一些人的良知。能催醒一些视消防安全如儿戏的人们, 就算牺牲,也还值得。像黄岛油库那样大的火灾,我看哪个领导还敢不重视? “那代价就太大了。” “有些领导就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即使落泪也是猫哭耗子,他们照样当他们 的官,用不了多久,钟斌也会逐渐被人们淡忘。” “这一切都会改变的。” “就怕你我在消防部队里看不到这样的一天。” “别那么悲观,只要我们有信心。” “算了吧。以前我们一腔热血考到学院,然后又到消防部队,可现实是怎样呢? 书本上学的,父母好教育我们的和社会上的事情,完全是两码事。不是凭一腔热血 就能做成一番事业的。社会上的压力,你已经体会到了。你依法办事,他们说你死 板,阻碍当地经济发展,在经费上卡你,变相整你。你检查他们,他们像躲瘟神一 样躲着你,检查出来的火灾隐患,不是想办法整改,而是到处拉关系、走后门,使 用各种手段压你、拉拢你,本来是为他们服务的,反过来,好像我们故意找茬儿, 故意跟他们作对似的。所以啊,要烧就让它烧吧。” 沈志远静静地思忖着袁永烈的话,现实的消防安全环境如此恶劣,可总不能因 为环境不好就放弃吧。袁永烈的话似是而非。 “不管怎么说,原则一定要坚持,大不了转业就是。” “说得轻巧,你要坚持原则,就寸步难行。不要天真地以为脱下军装就一切都 可以解脱了,转业到地方同样会面临这样那样的问题,所以首先学会生存,学会保 护自己,就像战场上一样,连自己都保护灭了,。还怎么能打击敌人?如果你这样 做,我可以肯定地说,你不但没有前途,还会让消防事业蒙受损失。”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能在原则和现实的夹缝中生存了?” “可以这样说吧。”说出来,不怕你骂我。“以前,我确实想干出点事业的, 一直很珍惜这身军装,甚至可以像钟斌一样,为了理想和事业做他牺牲。我将来也 会这样想,可现在不同,我一心想当官。” “当官对你来说那么重要?” “对。十分重要。社会风气不好,部队的风气也不正。你看看,有多少领导干 部靠实打实干出来的?干得越多,错得越多,不干的反而日子好过,成天挖空心思 计领导开心,拉关系、找后台,这些人反而受到重用。” “这只是支流嘛!” “支流?你错了,真正有能力,有志向的人,要不转业,要不就像其他人一样, 投机钻营,溜须拍马,全部的心思放在这上面,还能指望业务水平有所提高?兵熊 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要是在一个水平低下还整天指手画脚的领导手下干活,你还 有信心呆下去?最惨的是你又不得不听他的,因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你纵 有大大的抱负,又能怎样?” “你当官也会变成这样,是吧?” “我当官,不是满足个人的权力和支配人的快感。我只有当更大的官,才能改 变这种现状,让那些小人不再有市场,惟贤是用,惟能是举,现在,只好委曲求全 了。” “事物的发展都有个过程。” “过程?人生有多少时光?你看部队这一套,论资排辈,官大一级压死人,这 样的环境会有竞争力?头发白了,也未必能实现你真正的价值。” 沈志远的思路随着袁永烈滔滔不绝的演讲,一会儿变得清晰,一会地变得模糊。 要改变这种现状。不是凭一个人就可以改变的。如果靠跑官、要官、买官得到提拔 重用,他宁愿不要这个官。沈志远没心情再聊下去,换了个话题,说:“你抽空多 陪陪碧晴,别把时间花在那些应酬上,女人需要关怀。” “有时候,社会关系就像一张大网,需要彼此的维持,才能达到自己目的。我 不理人家。推掉人家,反过来求人家办事时也会是同样的结果,谁离开谁都能活, 可不一定活得好,有时候我也是没办法啊!只能左右封源,期望她多理解了。” “尽可能多给她一些关心吧。” “我尽力去做吧,对了,你什么时候回临江?” “我想去看看梦君。没什么事的话,明天就回去了。” 方梦君靠在沙发上伤神,听到敲门声,忙起身整理一下蓬乱的头发。打开门, 沈志远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袋营养品。方梦君把他让进屋内,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茶几上摆着钟斌和方梦君的结婚照,睹物思人,沈志远分外难过。谁都不会料到, 新婚俨燕尔的一对新人,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人,残守着这间屋子。 见到沈志远,方梦君心中不免一酸,眼圈腾地红了。她站起身,给自己倒上一 杯水,还没坐稳,忽忙放下茶杯,捂住胸口,冲向卫生间。沈志远清晰地听到方梦 君剧烈的呕吐声,撕心裂肺。过了一会,方梦君从里边走了出来,因呕吐眼睛更加 红肿。 她用毛巾擦着脸,重又坐回沈志远对面的沙发上。 沈志远关切地说:“梦君,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一席话,方梦君又陷入了无比的痛苦和自责之中。眼泪“吧嗒吧嗒”如雨线般 落下。她双手插进黑发之中,将头埋在两腿之间,号陶大哭,悲天恸地。沈志远一 时不知如何安慰,也不自觉地流下眼泪。 方梦君慢慢从悲伤中回到常态,接过沈志远递过来的毛巾,擦拭脸上的泪水, 解释说:“我不是在哭自已,自已倒没什么,而是肚子里的孩子。” “什么?钟斌的孩子?”沈志远吃惊地看着方梦君。 方梦君点了点头。 天啊?怎么会这样!沈志远想像不出钟斌带着多大的遗憾和无奈离开她们!他 问:“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你要考虑清楚,这对你以后的生活以及孩子的成长有很大影响。” “我已经考虑过了,这是我和钟斌的骨肉,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留下来。你不 用担心,我会用整个生命和爱心带好这个孩子。” “你还年轻,千万不能一时冲动。你一定要仔细想一想。如果你想让钟斌在九 泉之下安息的话,那么你能做的就是幸福快乐地生活。” “所有压力和困难我都想过了,这也是我惟一能补偿的机会。曾经拥有的时候 不知道如何珍惜,现在拥有的,绝不能再让他失去。这个小生命是无辜的,他可能 从一出生起就要面对一种缺憾,我会让他知道,他曾经有一个引以为自豪的爸爸, 不会因为爸爸的离去而感到比别人缺少什么,我要让他从我这里得到双倍甚至是全 部的爱……”方梦君再一次泣不成声。 沈志远无法想像方梦君以后的生活,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将面临怎样的一个世界。 他打心里敬佩方梦君所做出的选择。从她身上,他似乎看到了钟斌精神的延续。只 是太残忍了,残忍得让人无法接受!沈志远不再劝说什么,因为他也不知道哪种选 择是正确的。 “你这里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没什么事。” “如果你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或者永烈。 “我会的。” 沈志远辞别了方梦君,异常沉重地走出中他。做出牺牲的何止是火场上冲锋陷 阵的消防勇士父,军人的妻子,付出了更大的牺牲。由此,他想到了家中的林雪, 一个人苦苦地支撑着一个家,默默地支持着自己的工作。想到这,眼里一热。 送走了沈志远,袁永烈回到办公室,望着他们警院 三个人的照片发愣。这时, 手机响了,袁永烈看了看号码,十分陌生,接通之后,对方的声音却不陌生。 “你现在还好吗?” “宇娜,是你?”袁永烈绝没想到王宇娜会打电话给他,上一次他让王宇娜出 尽了洋相。 “谢谢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被人抛弃的滋味没那么容易遗忘的。你该不是被那个老家伙给抛 弃了吧?”袁永烈难以释怀王宇娜带给他的侮辱和伤害,话语问极尽讽刺。 “求你别说这个了,以前的不愉快就把它忘了吧。你娶了常务副市长的女儿, 不也很好吗?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只能说声对不起,其实,我一直都在仟悔,事到 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了。晚上,如果你肯赏面的话,我想见你一面。”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没什么事,我真的只想见你一面。你不会恨我恨到连见一面都不肯吧?” “我是很恨你,但我还没有恨到绝情绝义的份上。好吧,你说在哪里见?” “到我住的地方吧,家里就我一个人。” “不太好吧,那个老家伙不在?” “回香港了。” “你现在住哪 ?” “金马花园,A11 幢别墅。” “都住别墅了,如果当初你跟了我。可能连房子都没有。” 袁永烈慢慢地放下电话,重又回忆起过去。王宇娜留给他的不只是失恋后的痛 苦,还有衩抛弃的耻辱,任时光流逝也难以拭去的伤害。 金马花园,花园式的格局、每幢别墅者是两层的复式结构,红顶白墙,郁郁葱 葱的草坪,半人高的树木环绕其间,是南江最豪华气派的欧式别墅区。袁永烈循着 指示牌来到All 幢别墅前,放好车,上前揿响了门铃。王宇娜袅袅停停地迎了出来。 袁永烈非常吃惊王宇娜的变化。暗红略曲的长发技在肩上,紧身的连衣裙上露出胸 部的一角,一扫往日的清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上下透着成熟魅力的少妇。他 打趣道:“如果不是你邀请的话,我还真没机会来这么高贵的地方。这辆车也是你 的?”袁永烈指了指停在车库里的一辆红色奔驰跑车。 “算是我的吧。” “汽车、洋房都有了。我越来越佩服你当初的英明果断。” 王宇娜凄然一笑,“别老是拿我开涮,人要是不幸福,拥有再多的东西都没用。” 两人边说边走进屋内,客厅的茶几上已摆满了王宁娜精心准备的各式小吃。王宇娜 问:“喝点什么,葡萄酒还是洋酒?” “来杯葡萄酒吧。” 王宇娜倒上两杯,一杯递给袁永烈。然后举起杯,“这杯酒,算我正式向你道 歉。” “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上次的事,我也应该向你道歉。” 酒杯轻碰,四目相对,过去的种种不快瞬间变得风淡云轻。 于宁娜轻呷了一口,挑起话题说:“上大学的时候,女生中间很流行一种观点 :学得好不如长得好,长得好不知嫁得好。女人,无非是成功男人的一个陪衬。我 呢,现在不过是一个男人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鸟。谁交会想到,一个女大学生居然会 变成一个有妇之夫的情人。别看我现在拥有这和多,等有一天人老珠黄,命运就不 得而知了。” “你现在觉得这种生活幸福吧?” “幸福?你说我能幸福吗?那个老家伙,一两个月回来一次,大部分时间我一 个人过,寂寞死了,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找你来,没有别的事,就是想和你聊 聊。”王宇娜用小叉挑起一块水果,上面蘸满了沙拉酱,“我自制的沙律,试一下 吧。” 袁永烈吃了一口,直皱眉头。王宇娜感叹说:“以前那段时光真让人怀念。” 袁永烈动了恻隐之心,“你以后想怎么办?” 王宇娜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我知道他不会跟我结婚, 我不过是他的临时伴侣而已。明知是一个火炕,却硬是往下跳。当你认为什么都拥 有的时候,失去的恰恰是自己。没钱没法活,钱来得太容易了,同样也没法活,因 为心灵空虚了。” “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不正是你所追求的吗?” “应该说曾经是,现在则不是。到了这种地步,你是恨我,还是取笑我?”王 宇娜晃着酒杯说。 “曾经恨过,取笑你倒也谈不上,只是觉得人世间很悲哀,更多的时候,人活 着就像处天一团迷雾之中,你很难把握每一步都是正确的。你不但把自已引入了另 一种生活,我也被你带入了另一种生活。” “我?” “是啊,你让我相信了金钱的魔力,爱情、心灵都可以用金钱买到,你说还有 什么买不到?曾经冰清玉澍的你,都变得如此现实。你说,我还能相信什么?” “都是我不好,你挖苦我、骂我、甚至打我,我都无话可说,但如果你因此怀 疑我对你的感情,那么,你错了,在命运的大海中,我不过是一条没有航标的小船, 我一个弱女子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吗?我是爱你的,你知道吗?”王宇娜的泪水从眼 角滑了出来,“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得到了未必是幸福。”王宇娜绕过茶几,走到 袁永烈的面前,闪着泪眼,说:“永烈,你再抱我一次好吗?像初恋时那样。”袁 永烈没有拒绝,王宇娜一头扑在袁永烈的怀里。 袁永烈心如刀割,合上眼。王宇娜送上嘴唇,一边狂吻着袁永烈,一边将自己 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剥落,袁永烈抱起她,走进卧室,平放在床上,重重地压在王宇 娜的身上,近乎歇斯底里,像是洗涮着所有的耻辱和不快。王宇娜迎合着袁永烈, 发出幸福的呻吟声…… 急风暴雨之后,王宇娜浑身酥软,头埋在袁永烈的胸前,一只手轻抚着袁永烈 的胸脯。袁永烈筋疲力尽,找回男人自尊的同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迷迷蒙 蒙中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袁永烈睁开眼,王宇娜正侧着身瞪大眼睛看着他。 袁永烈关切地问:“你没睡?” “我怕一觉醒来你不在我的身边。” 袁永烈爱抚地摸着王宇娜的脸庞,一时无话可说。 “你已经有家了,我不会经常打扰你,有空来看看我好吗?”王宁娜近乎哀求 地说。 袁永烈点点头,说:“你总不能跟他这样过一辈子吧?” “过一段时间我准备出去找点事做,总不能像个寄生虫似的活着,闷都闷死了。” 袁永烈看了看表,已是午夜时分,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王宇娜没有挽留,茫茫然地看着袁永烈,袁永烈准备迈出房门的一刹那,王宝 藏娜从床上跳下来,跑上前,紧紧地抱住袁永烈,泪水汨汨如喷涌的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