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节 初冬的夜晚,瑟瑟的寒风带着几分冷意。南江市华灯初放,街道上,熙熙攘攘 的人流丝毫让人觉察不到冬天的来临。滨河大厦里的激情蓝月亮夜总会霓虹闪烁, 七彩的灯光如烟似梦,飘渺游移,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 乐,舞池内各个年龄阶段的人超越了时空的界限,或摇头,或扭腰,或摆臀,或尖 叫,或拍手,尽情狂欢,让感官得前最大的享受和刺激。外围的座位上,客人们玩 着摔盅的游戏,包房里不时传出名种腔调的歌声,门口仍陆续看人买票进来。总经 理王宇娜不时地和客人打着招呼。 滨河大厦地下一层和地上一层的装修即将进入尾声。明天,这个两层的商场将 以崭新的面貌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柜台上已经摆满了商品。万时兴正指挥两个电工 将地下一层和地上一层之间的一块钢板进行封堵。钢板覆盖的地方原是地下一层用 来采光用的中庭,为节约占地面积,在地下一层和地上一层之间用一整块钢板将其 遮盖住。两个电工,一个叫王太,一个叫李强,任务就是将钢板上的一条缝隙和一 个方孔焊死。他俩是商厦的电工,为赶工期被万时兴临时抓来充数,进行烧焊作业。 接通电源后,两人开始进行烧焊,万时兴在一旁抽着烟看着他们工作。焊接溅 出的火花四射。王太准备换上另一根焊条时,从方孔的缝隙里,猛然间看到地下一 层有火光出现。他大叫一声,“不好了,下边起火了!”电焊产生的焊渣从方孔掉 到地下一层的沙发上,开始阴燃。王太发现时,已经出现了明火。李强和王太一时 慌了手脚,赶快跑到一楼的消火栓,一打开栓口,没水!万时兴吼道:“那些都是 摆设,赶快找灭火器!” 无奈缝隙太小、灭火课剂只有一小部分被打进地下一楼,他们见状又急忙跑向 地下一层的楼梯入口处,人口处被铁栅栏门锁住,根本无法实施近距离灭火。火势 越来越大,几个人一看情况不妙,一扔灭火器,本能的求生欲望使他们慌慌张张地 跑出了大厦。几个人跑出来后,万时兴嘱咐王强和李太,千万不能说出他们在这里 进行电焊。他们没有立即报警,而是躲在一旁。如果他们此时站出来,通知一下四 楼激情蓝月亮的人,也不会有后来的惨剧发生。大火在封闭的地下一层燃烧、蔓延, 四楼的人们仍在尽情地载歌载舞,丝毫没有意识到死神在一步一步逼近。 火,是无情断的,任何一个人都应该记住这一点。它绝不会以个人的意愿为转 移的,谁忽略了它的存在,谁就要承受它所带来的后果。只是更多的时候,火报复 的不是忽视它存在的人,而是那些看似生活在平安祥和的环境里,却不知死神已经 一步一步逼近的人。 由于建筑物存在烟囱效应,地下一层所产生的烟气迅速向四楼爬升。十多分钟 后才有一名过路的群众发现地下室起火,并报了警。 “丁零零——丁零零——” 南江市消防指挥中心的时钟指向十二月十一日二十二时五分,一场震惊全国乃 至世界的火灾在南江大地上演了。 “快来救火啊,滨河大厦起火了!” 雷啸天接到指挥中心转来的报告后,脑袋“嗡”地一声,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 生了,此时,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了。 城区中队的三辆消防车接到报警后第一时间奔赴现场。 雷啸天在途中通过对 讲机对高度指挥中心下达命令:“迅速调动一中队、特勤中队火速赶往现场增援, 同时增调市区专职消防队 ,以及救护中心、供水、供电、交通等有关职能部门参 加救摇动工作,消防支队除值班人员之外,全部出动。命令所辖各消防大队待命、 随时准各参战!”有备无患,火场的具体情况怎样,他并不知情,但是他敏感地意 识到,滨河大厦出事绝不会是小事。 剌耳的警铃声划破了夜空,消防车闪烁着警灯从不同的方向往滨河大厦开去。 路上的行人驻足观看,这种场面是少见的,不时地有人问:“哪里起大火了?” 最先赶到火场的是城区中队,从接到报警赶到现场,只用了三分钟,此时起火 已经二十多分钟了,宝贵的最初十分钟,被几个无知的人浪费了。整个大厦已经被 浓烟烈火包围,从两侧楼梯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火头正猛烈地向上蔓延。 四楼以及天台上传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救命啊!救命啊!”一声连着一声, 凄惨无比,令人毛骨惊然。 袁永烈接到支队参加灭火的通知时,正在家里上网查资料。 他听到是滨河大厦起火时,霎时间呆住了,表情木然。温碧晴叫了他几声之后, 他才恢复到现实中来。他默默地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又转回头,留恋地向温碧晴 望了一眼,沉重地说:“通知你爸一声,滨河大厦起火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 出门去。温碧晴一时不知所措,等她回过味来,哭喊着追到楼下时,街上行人匆匆, 已不见袁永烈的身影,到处是警笛的鸣叫声。 火场上,所有救援工作均以救人为中心展开。在一楼的楼梯间,消防队员将十 多名被困人员连搀带扶送出大厦。楼内浓烟密布,消防队员戴在头顶的强光灯只能 照出不到一米的距离,上锁的楼梯增加了救援的难度。四楼本来有三个出口,起火 时一个被锁住,另一个在服务台的后面,许多人不知道有这个出口,另外一条则被 从地下一层卷上来的浓烟烈火封住。 只有当晚在激情蓝月亮里的人才能知道里边所发生的一切! 无法用词语来描述当时的恐怖场面,幸运活着出来的人,只知道当时是漆黑一 团,惊恐万分的人们四处逃散,地下到处是软绵绵的尸体。从极度兴奋到极度恐惧, 何其悲惨的一场人间噩梦! 南江市区的三个公安消防队、两个企业专职消防队相继赶到火场。各警种、各 部门全力配合消访队是展开营救工作。雷啸天根据火场和增援情况,决定集中优势 兵力,内外夹攻,强行向内部进行突破。压往火舌,为救援人员创造条件,尽可能 地争取时间。每秒钟,都是一个生命的终结或重生。 二十五辆消防车,两百余名消防官兵,数十支水枪对大火形成了强大的围攻之 势,特勤人员开始在开花水枪的掩护下对封锁的楼梯进行破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 逝,拉梯、挂钩梯、充气垫,消防队所有的救生工具全部被派上用场。 燃烧所产生的大量高温有毒气体充斥着整幢大厦,一线的战斗官兵承受着来自 火场的巨大威胁。特勤中队的云梯车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反复地进行升降,从四 楼及天台上将被困人员一批一批地运送下来,被救下来的人,鼻孔和上唇之间两道 乌黑的烟痕见证了火场的残酷程度。 消防官兵竭尽全力展开营救工作。零时三十分,猖撅的大火被扼制住,战斗全 面转向反攻阶段。二十分钟后,大火被彻底扑灭。消防官兵以受伤五人,中毒十二 人的代价救出二百三十五名被困者。 二百零九具尸体从火场中被抢运出来,他们无一例外地因烟熏窒息、中毒而死。 在被消防官兵抬出来之前,有跪着的,扑倒的,坐在沙发上的,保持各种各样 的姿态。 愁云哭泣,大地呜咽,南江市的上空笼罩着悲怆的气氛。得到消息的人们开始 潮水般地向市内各大医踪涌去,寻找自己的亲人。滨河大厦前聚满了人群,有围观 的群众,有遇难者的家属…… 响彻云霄的哭诉声随处可听。 这片让人心碎的土地上,泣血无声。滨河大厦外墙破碎的玻璃散落一地,墙面 上残留着救火时被水冲刷过的痕迹。楼里不时冒出缕缕余烟,像是亡者的灵魂。 死者之中,有即将成为人妻的新娘,有刚步入花季的少男少女,有父母、有子 女,这一切,这一切都将失去了!一个个美满的家庭一夜间被永远拆散,一个个生 命在大火中被无情掠夺! 南江,哀鸿遍野。 成千上万的人们聚集在殡仪馆前失声痛哭,只有冰冷的天空在聆听着生者为死 者不幸的泣诉! 天上悲歌,人间惨剧! 这一夜,南江人民度过了人冬以来最寒冷的一夜。消防官兵也过了刻骨铭心的 一夜。从火场回到支队,袁永烈一直呆在办公室里,手机、BP机全部关掉,期间, 沈志远来看过他,他一言不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第二天,根据党中央、国务院最高领导人的指示,由公安部牵头,会同国家监 察部、总工会及省有关部门组成的联合事故调查组,飞赴南江,对这起震惊中外的 大火进行全面调查。 省委主管政法工作的万副书记代表省里向调查组表示:“对南江特大火灾事故, 必须严厉查处,依法严惩对这起事故负有责任的单位和个人,彻底清查失职和渎职 的国家工作人员,对火灾背后的腐败现象要迎头痛击,要对所有遇难者家属及南江 人民有个交待!” 调查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由南江市政府领导有关部门组成的善后处理工作组 也开始进行善后处理工作。 王宇娜出现在死亡者的名单之中。 八个月的漫长等待,南江再一次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死难者的家属以及关注 些事进展的人们迎来了滨河大厦特大火灾案的庭审。去年发生在南江市的这场特大 火灾。二百零九人在大火中不幸罹难。涉案的十九名主要犯罪嫌疑人分别以涉嫌失 火罪、玩忽职守罪、消防责任事故罪、包庇罪、滥用职权罪受到起诉。案件分别由 南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和城区人民法院开庭公审。 由南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的有十人包括:万时兴,男,三十六岁,滨河大厦 原总经理,法人代表,涉嫌消防责任事故罪被提起公诉。 王太,男,四十岁,滨河大厦原职工,因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和过失致人死亡 罪被起诉。 钱鑫,男,三十七岁,南安消防公司总经理,涉嫌消防责任事故罪被提起公诉。 由城区人民法院审理、城区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的九人,全部为国家工作人员, 包括文化、公安、消防、工商、建设、城监等职能部门,他们是:袁永烈,男,三 十岁,原南江市公安消防支队防火监督处副处长,因涉嫌玩忽职守罪被提起公诉。 一大早,早已守候在南江市城区人民法院门口的上千名群众将出口围得水泄不 通。法警牢牢地把守着人口,仔细检查每一位进门者的旁听证和随身携带的物品。 早上八时整,庭审正式开始。首先出庭受审的是袁永烈,他身着蓝白相间的囚 服,背上印着一个大大的白色“14”号。他是所有被起诉人员中惟一没有请辩护律 师的人。袁永烈戴着手铐被带入现场的一瞬间,一眼瞥见了坐在台下戴者墨镜的温 碧晴以及身旁的沈志远。 公诉人宣读完公诉书之后,出示了有关证据,证明袁永烈身为国家公职人员, 负责滨河大厦的消防监督工作,自滨河大厦投入使用以来,未能完全履行法律赋予 的消防监督职责。然后进入辩护阶段。袁永烈曾先转过身对着观众席深深地鞠了一 躬,说:“我首先对‘一二·一一’火灾事故的死难者表示深切的哀悼和内疚!” 然后接着说:“我不是在为自己辩护,我只想在这里说明一个事实。自从我担 任防火科长和防火处副处长以来,共向滨河大厦发出四次重大灾隐患整改通知书, 亲自带队检查不少于十二次。就在事故发生前的一个月,也就是十一月六日,在多 次复查无果的情况下,我亲自撰写了《关于对滨河大厦等五家存在重大火灾隐患的 单位实施停业整顿的请示》报告给市政府,但遗憾的是,直到事故发生时,请示仍 没有得到批复。同时,要求停业的还有南江电视台、市新华书店等单位,这些单位 目前仍存在重大火灾隐患,但现在仍继续营业,如果再发生类似的火灾事故,是否 仍要追究像我这样的消防监督员的刑事责任?” 旁听席上突然迸发出长达十多秒钟的掌声,审判长未加制止,直到掌声自动平 息。 袁永烈继续说:“我不想再为我自己辩护什么,我想通过这样的一个事件,让 那些躺在火山口上仍执迷不悟的人,以及用人民赋予的权力干扰行政执法的领导们, 能以人民利益为重,以人民安危福祉为己任,确实担负起保一方平安的责任,而不 让类似的惨剧再度发生!我再一次向那些罹难者表示哀悼,并对他们的家属表示深 深的歉意。我的辩护完了。” 旁听席大再一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同日,六十九会史在考家属向南江市人民检察院提交了控告状,状告南江市政 府以及公安、消防、工商、城建、文化等相关部门,强烈要求追究相关被告人单位 行政领导责任和刑事责任。 庭审后的第十天,南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布了“一二·一一”特大火灾案一审 判决结果,十九名被告分别在南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城区人民法院被依法判处有期 徒刑三到十三年。 其中:滨河大厦原总经理、法人代表万时兴被判处有期徒刑九年,南安消防公 司原总经理钱鑫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滨河大厦原职工王太因犯有重大责任事故罪 和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是刑期最长的一个。 对事故负有责任的当地公安、消防、文化、工商、建设等部门负责人全部被判 处有期徒刑七年,其中包括袁永烈。判决书下达后,在法定的上诉期限内,袁永烈 没有上诉。 根据国务院《重大责任事故追究管理规定》,中纪委、监察部对南江市有关的 主要领导做出如下处理决定:南江市市长梁伟行政记大过处分;南江市副市长防火 责任人温耀宗行政降职,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三年后的清明节,身为消防局副局长的沈志远带着林雪,女儿沈兵来到钟斌的 墓前,遇见了方梦君母子。方梦君一身黑纱矗立在钟斌的墓前,旁边是钟斌的儿子 钟军。 钟军问:“妈妈,你说爸爸救火去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呀?” “你爸爸会回来的……”方梦君强忍的泪水流了下来。 钟军说:“等我长大了,我帮爸爸救火。” 微风轻抚着初春的大地,不远处的树林里;温碧晴手捧一束马蹄莲,水晶般的 泪水挂在脸上。 2002年5 月初稿于广州 9 月终稿于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