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封王位洪秀全拒谏 火汉阳曾天养廖兵 话说钱江引石达开等十余人,入见洪秀全,皆俯伏同呼万岁。洪秀全便对钱江 道:“诸君以大义责孤,孤不敢不从。只今宜先定国号,布告中外,然后整饬制度 才是。”钱江道:“主公以宗教起义,崇尚天父天兄。今主公既为天子,可称天王。 国名就唤天国的便是。”众人听了,皆鼓掌称善。秀全道:“年号又将若何?”钱 江道:“长沙城外,已有玉玺出现,早露出太平二字,此皆大王上应天命所致。就 依作国号,何必多疑。”洪秀全一一从之。便改为天国太平元年,颁行天下。时满 清咸丰元年也。随后即商议改正制度。李秀成道:“满清入关时,下薙发之令,屠 杀汉人,不计其数,实汉人之大耻也,今我国本宜返本还原,一律蓄发易服,以复 我皇汉威仪,则华夷之界辨矣。”秀全点头称善。即令钱江改定制度、服色。随奉 洪天王冠天冠,服黄龙袍,祭告天父天兄。各事停妥,便议封赏各有功的兄弟。钱 江进道:“光复汉家,战功不可不封,名爵亦不可太滥;宜仿汉朝制度,定为侯爵 三等,以辨等差。其余就依着指挥使名目,下的就是都尉、检点、都监等名目;文 官设总丞相府,掌枢密事。余外六部,皆作丞相,各有专司。今大事草定,实难完 备。待天下一统光复时,因时制宜,逐渐修改可也。”秀全道:“孤自与众兄弟起 义以来,奔走患难,皆如手足,各以兄弟相称,原是平等道理。若以孤一人徒居大 位,使各兄弟不能共享荣名,孤不忍也。孤意欲择尤加封王位,以壮国家声势。事 成之后,各使就上归藩,仿姬周封建之法: 俾兄弟功臣,累世拥护王位。先生以 为何如?”钱江谏道:“大王差矣! 天赋虽是平等,各位原有高下,且所以能令众者,以号令所出耳。大王若亲贤 爱士,则君臣如师友,何必使名位相同,而始谓之亲爱耶?上观往古,旁观各国, 未闻有君臣同尊者。即周室称王,而诸侯封建,上者亦不过称公,纵大王不忍专权, 在百官亦宜分次序。若是不然,恐难令众。愿大王思之。”李秀成道:“钱先生之 言是也。方今军事方殷,必有主持军政者,而后诸将可以奉行。若各自为主,恐名 位相当,即权势等,亦谁肯奉令而遵调遣者? 初则互争权柄,继则抗违军令,皆所不免。如此则国家未定,而水火内兴,祸 将不远。昔汉封七国,晋封八王,乱随相属。行诸承平之日,犹且不可,况在今日 乎?大王高明,何以见不及此!”秀全听罢,终不释然,便问石达开意见如何?达 开道:“料事深达,臣不如钱江;多谋能事,臣不如秀成,何必多问?臣等非不欲 居高位,享荣名,想亦时势不可耳。大王当自审也!”当下各人议论纷纷。 且说杨秀清听得各人推戴洪秀全,有劝进之事,便和萧三娘商议。三娘道: “此乃大事,亦是公事,君侯何以不与闻?宜速趋进朝,赞成此举,当不失开国元 勋;当人心归一之时,君若稍怀异志,不特国家难救,抑且祸患难知。不可不察。” 秀清以为然,便趋上谒见洪秀全,并呼万岁。随说道: “臣弟秀清,适有微恙,是以未能与各兄弟同来。今病稍愈,特来进谒。”天 王道:“劳贤弟多矣!”说罢,即把拟封诸兄弟王位之事,问秀清意见若何?秀清 道:“大王自广东起义以来,即与众兄弟同赴广西。臣弟等毁家赴义,正是生死与 共,祸福相同;且云山已死,朝贵又亡,臣弟每一念及,常为伤感。今大王已有今 日,若不使各兄弟得享同等荣华,窃为大王不取也。”洪秀全意愈决。钱江又道: “诚如李秀成之言,恐诸王相争,各不用命,大事即去矣。臣何忍见此。”说时不 觉泣下。黄文金、洪仁达便挟钱江出去。 少顷,石达开、李秀成亦辞出。钱江于路与李秀成道:“某等追随患难以来, 言听计从,诚不料有今日也。”石达开道:“国家隐患,即伏于此;不特吾等的不 幸,亦汉统的不幸,吾等何不以去就争之。”钱江道:“大王畏惧杨秀清,乃欲以 王位买结其心。若秀清未到,或犹可切谏及止。今秀清一力主张,是大王意决矣! 争亦无益。”说罢,复叹道:“云山若在,断不使大王行此事也。”石、李二人均 为叹息。不说三人回去。 且说秀全自钱江等出后,心内原有些悔意。只秀清在前既已主张,自己又早已 说出来,自然不得不行。便即封杨秀清为东王,追封冯陆逵为南王,萧朝贵为西王, 韦昌辉为北王。四王封后,秀清、昌辉一齐谢恩。又封洪仁发为安王,洪仁达为福 王,石达开为翼王,钱江封靖国王,领丞相事。以秦日昌为天官丞相,胡以晃为地 官丞相,李开芳为春官丞相,林凤翔为夏官丞相,黄文全为秋官丞相,罗大纲为冬 官丞相,皆封公爵。又以李秀成、陈玉成、曾天养、李世贤、谭绍洸、赖汉英皆为 副丞相,俱位侯爵兼指挥使。其余李昭寿、陈坤书、杨辅清、苏招生、吴定彩、陆 顺德、洪容海、罗亚旺、范连德、万大洪、林彩新、郜云官、林启荣皆任元帅,兼 都检使,以上各员,俱以天将名之。余外进秩有差。定议后,即令制造官服,分颁 各兄弟功臣。 杨秀清又奏道:“大王既正位天王,继承汉统,兄弟皆受殊恩,只是六宫内政, 主持不可无人。臣弟有一女,年已十八,甚有贤德。欲进侍大王,助理内政,未审 大王意下如何?”洪天王听得,见秀清一旦如此恭顺,心甚欢喜,便准奏而行。自 此杨秀清既与天王称兄称弟,又为国丈,位东王,掌军机,且李开芳、林凤翔、杨 辅清一门羽翼,皆任丞相,贵盛无比。 那钱江听得天王封自己为靖国王,竟欲上表力辞,即往商诸李秀成。秀成道: “天王既定主意,各官受封,料不能更改。且先生若退居下位,恐更不能令众矣。” 钱江觉得有理,便罢力辞之意。李秀成便示意石达开,使言于洪天王,更以钱江为 军师兼军中大司马之职。天王一一允从。又令各王妻室,皆称王娘;丞相以下妻室, 皆称夫人。各事停妥之后,休兵数天,然后大集众臣,共议起兵,为窥取湖北之计。 杨秀清、石达开、韦昌辉等,及丞相以下数十人,皆在一堂会议。只有钱江称 病不至。洪天王心知因昨日谏止封王之事,不听其言,心中有此不遂,故此不到。 因此洪天王心里到不自在。且当时既定了爵位,李秀成已反居下僚,亦不敢遽行进 策。只有东王杨秀清,自忖进兵湘省以来,未有寸功,即欲领军独取汉阳,为立功 固权之计,便拟八路攻城之策。石达开道:“汉阳为数省通衢,四至八达,皆咽喉 之地。看来是个重镇。今满清湖北巡抚是常大淳,乃是无谋之辈,并未增兵助守。 臣弟愿得精兵千人,会合水师各军,亲取汉阳,双手奉献。”天王听罢,犹未答言, 各将已纷纷进计:有言明攻的,有言暗袭的,天王以钱江未到,未敢决行,终不能 定议。”只对众人说道:“诸兄弟奇谋勇略,想皆可行。孤当亲造钱军师寓里,再 决此事。”众人听了,各自退出。洪天王独留李秀成未去,即一同来见钱江。路上 谓秀成道:“今日议取汉阳,贤弟独不发一言者,何也?孤不敢决行者,正以贤弟 未尝说及耳。”秀成道:“臣弟在下,自当听诸王号令,何敢越俎言事?古人说得 好:位卑言高,罪也!臣弟是以不敢。”天王叹道:“孤不听钱先生及贤弟阻止封 王之谏,实误大计。今已如此,后更可虑。只是悔之无及矣!”秀成道:“东王之 意,不得军权,怎肯干休?恐诸将未必尽肯为彼用命。则国事殆矣。”天王听罢, 不觉为之长叹。 正说话间,已到了钱江的寓处。早有左右传到里面,钱江只得装着病,迎接天 王。只见天王背后,李秀成亦已随到,一齐到了堂上。钱江道:“臣弟适有微恙, 未能造谒,今又劳天王屈驾到此,何以克当?”天王听罢,把眼看看钱江,见他没 有什么病状,心上更不安乐。即说道:“正闻先生身体不快,特来探视。”钱江答 道:“但觉胸中结郁,有些气滞,余外别无他病。 不劳天王费心。”天王道:“方才会议窥取汉阳,有议明攻的,有议暗袭的, 孤不能决。因此来就决于先生。”钱江沉吟少顷,即答道:“两策皆是,但求得其 人耳。若用明攻,非大兵不可。巡抚常大淳虽属无谋,然江忠源已到湖北按察使本 任,他知汉阳重要,汉阳一失,武昌亦危,现拟以大兵亲自守之;向荣亦自广西奔 到,必会合江忠源死守此地。我若以大兵攻之,必费时日,而彼得徐为备矣。不如 先发制人,趁他未至,以精兵数千人,先行夺之,实为上策。”天王道:“此任非 谋勇足备者,不足以当之,孤欲以李秀成当此重任,先生以为然否?”钱江道: “秀成才自可用,只愁一区区丞相,终不能令众,如之奈何?”天王听了,默然不 语,徐徐说道:“石达开如何?”钱江道:“可矣!就以李秀成副之。并令水军由 鹦鹉洲沿江而进。限三日内,须下汉阳,迟则满军救兵一至,反费手脚矣。”天王 点头称善。此时才把昨日违谏封王之事,道歉一番而罢。 天王回府后,即令石达开、李秀成领三千人渡江,攻取汉阳;并领李世贤、陈 玉成、曾天养、赖汉英等将士,立即起行。达开一面传令陈坤书,预备水师接应, 不在话下。 且说江忠源,自从在广西经过数载,原有些本领;还亏广西巡抚周天爵看上他, 把他奏保,蒙恩破格录用,因此得调湖北按察使,兼署藩司、领襄办湖北军务的差 使。那忠源到任后,料知湖北并无战将,可巧清廷又因向荣久经战阵,便令一并驰 赴湖北,并授他钦差大臣。故此向荣乃星夜望湖北进发。惟江忠源听得洪天王在岳 州改元正位,不久必争汉阳;正要调兵动守,只怕眼前赶调不及,即传令副将朱翰, 领兵五千先行;与汉阳知府董振铎并力守御,虚张声势,以为疑兵。自己却随后进 发。原来那朱翰只是一勇之夫,毫无计策。才到了汉阳,即与董振铎商议:董知府 领兵守城,朱翰自领本部,在城外扎营,分布犄角之势,专候天国兵到来交战。早 有细作报到石达开那里。达开已知汉阳战守未备,急令人衔枚,马勒口,倍道而行。 到时,只见汉阳城内旌旗大整;城外另又屯兵,约三五千人。李秀成进道:“城内 怔尘不起,必无大兵:彼肃整旌旗,另屯城外,不过虚者实之耳。今先调水军,水 道先行攻城,城内必然慌乱;吾因以实力攻其城外屯营,二者若败其一,则人心益 惧,而汉阳下矣。”石达开以为然。即令陈坤书以大船四艘,小船十艘先进;随后 大队水军皆随江上下,以攻西南两门。果然董振铎恐城中有失,不暇与朱翰联络, 移兵往守南门沿岸,兼顾西门。李秀成见城内兵有移动,即调兵进攻朱翰。这时正 是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将至夜分,恰见阴云布合,达开恐天降雨,不欲乘雨用兵。 秀成道:“北风甚急,风随云卷,必无大雨。最好得骁勇者,乘着黑夜,直抵城濠, 用药焚之,彼军必然惶乱。朱翰一鼓可破矣!”说犹未了,则只见曾天养攘臂道: “小弟愿往。”秀成道: “兄弟既自要去,须领百人各携火药一包,到濠边掷下,纵起火来,吾自有计 捉朱翰也。”曾天养得令,即点飞捷的百人,准备停当。入夜寒风凛烈,百人结束 而行,不动声息,拥至城濠,把火药放下,放起火来。霹雳的一声,火势骤发,城 垣已卸下一幅。是夜火乘风势,直掩城内,延烧民房。一来因隆冬时候,各物遇火 即着,又因风势太猛,不多时,只见一派通红,贯彻内外。董振铎只道城内有了奸 细,暗作洪军的内应,一时手足无措。那朱翰又只道天国水师攻进了城,因此无心 恋战,正待逃奔。忽然鼓声大振,石达开已领诸将,带兵掩至,正如疾雷不及掩耳。 朱翰即命部将,分头抵御。只可怜官兵五千人,一闻号令,不战自退。朱翰立杀数 人,那里杀得住。时石军已直压阵前,李秀成亲自擂鼓催进。朱翰大怒,急自率兵 接战。夜里又不辨石军多少。朱翰即令本军,放枪轰击时,李秀成正在擂鼓催进。 黑夜看不真,忽被一颗弹子飞来,从左臂飞过,臂上已着微伤。秀成恐鼓声一歇, 军士胆阻,只得忍痛,擂鼓愈猛。前后左右各营,只道中营得胜,一齐拥进:左有 李世贤,右有陈玉成,如排山倒海一般。朱翰身中数弹子,犹自死力支持,不提防 石军四围冲至,已围得铁桶相似,各闯入朱翰营中,拔出短刀,如斩瓜切菜,杀得 人人胆落,个个心惊:有逃命的,有投降的,不计其数。朱翰料不能挽回,杀条血 路逃走。抖起精神,马头到处,敌军纷纷退避。正要杀出重围,只见后面鼓声又起, 一将赶来,大呼道:“满奴逃往那里去?李秀成在此!”朱翰听得李秀成,更自心 慌,只顾前走,不敢回马交战。不料当头又一军拦住去路,却是石达开。朱翰知不 能脱,急得拔剑自刎而亡。石、李两人乘势杀了一阵。自朱翰死后,清军无主,各 自投降,秀成一一安抚。 忽报汉阳大火,秀成忙率马步前往瞧视。 原来曾大养自城濠纵火之后,城垣整整陷了数丈,天养乘势攻入,进了汉阳。 便分头纵火,烧得一个汉阳像火城一般。比及石达开兵到时,己是烈焰腾空,漫天 彻地。知府董振铎,已死于乱军之中。曾天养杀至南门,先接陈坤书等登岸;后又 复纵火,正烧得得意,又越过北门来,意欲一并焚烧。 恰遇李秀成大喝道:“城池已下,与居民何辜?兄弟休再纵火。”曾天养听得, 看看是李秀成,方才住手。秀成急令军士,分头扑灭,直至两日后方才息火。及至 江忠源带兵到时,见汉阳已失,随即收兵回武昌去。 石达开立即出示安民,分恤被灾人民,又责无养自后不得如此。天养道: “我们到时,他却不献开城门,怜他则甚?不如纵火烧尽,到觉干净。”李秀 成听说得可笑,只得以大义解释:宜有爱民之心。曾天养始无话说。管教: 一炬飞扬,汉阳郡直成瓦砾;万军齐下,武昌城又起干戈。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