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读者信息反馈,各抒己见,有什么不可以?您也太在意您的主编位子了吧!” 我也没好气地说。 “你说什么?”主编圆润的脸蛋涨得通红,突然一甩报纸嚷道,“看来,你是 还没被骂够!”然后,四面望望,扯着嗓子喊:“小李呢,叫他来见我!” 小李是那篇文章的责任编辑,我也有点恼火了,腾地一下站起来,冲着主编说 :“这稿子是我写的,您的意见我也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整个和他没关系!” “这个蠢货!”主编愤愤地自语,又用讥讽的口吻说,“没想到,你还挺硬气。” “比起您那浑身的软骨头,大概要硬气一点。”我已经毫无顾忌,轻轻松松地 将心里话全抖搂出来了。 “好,好,好。”他呼吸急促,仿佛说话也困难得很,“你硬气,你正气,我 们报社庙小,留不起你这个大菩萨!” 我早有心理准备,他这么一说,心里反倒坦然了,正想用什么不屑的方式表达 不干的意思,却听见身后有人说:“这位主编,三思而言,这样优秀的记者弄丢了, 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那声音透着几分目中无人的孤傲和艰涩,又有几分熟悉,我回头一瞧,竟然是 闻屿。穿着沙洗过的淡灰色薄牛仔,交叉着手臂,松松垮垮地倚在门框上,一副浪 荡游子满不在乎的神情,看样子像是待在那儿有一会儿了。 “这位是……”主编暂时抛下了我。 “我是闻屿,拍照片的那个。”他说话的时候慢慢舒展身子,而让人难堪的傲 气渗透在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字音里。 “啊——闻屿,哦,闻先生,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主编殷勤地 与他握手,“闻先生,关于那篇人物专访的事,真是非常抱歉,您到我办公室,听 我慢慢跟您解释。” “不用了,我路过这儿,顺便来看望麦淇小姐。还有,这稿子写得很不错,我 喜欢。”他说着,直截了当地盯着我,我立即尴尬地将目光避开了。 主编不知所措地瞧了瞧我,又望了望闻屿,终于恍然大悟似的说:“对,对, 闻先生认为不错,那就是不错,刚才和麦淇探讨这稿子激烈了一点,各抒己见嘛, 大家都别往心里去。” 然后,二话不说地将我拉到一边:“麦淇,你怎么不早说呢?你们俩之间闹别 扭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啊,弄得大家都不得安宁。”主编说得和和气气。 “谁和闻屿是‘我们俩’?”我哭笑不得地说。 “好了,我也是替你担心,怕你话说过头了,得罪人家,不好做人,既然是这 样,这事就算了。”主编和我说完了,又走到闻屿身边,故意大声劝慰道,“麦淇 呀,闻先生希望你留下,你就留下来吧,可别嫌我们这儿庙小。” 我还没想好该“回敬”主编些什么,一直没有露面的于晓婕不知突然从哪儿冒 出来,兴奋过度地非要闻屿在她那条崭新的白裙子上签名,惹得报社里一下子乱糟 糟的。 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空,光线显出朦胧而凌乱的嫩黄,在空气里慢慢地散化开 去。我和闻屿默不作声地走出报社,我对他不可名状的怨气已发泄殆尽,而他“出 手相助”的行为,我除了一丝复杂的感激之外,更多的是觉得莫名其妙和无法理解。 报社的门口停着一辆陈旧的青灰色三菱吉普车,外观漆色斑驳,那种沧桑感仿 佛只有在经历浩劫的老人脸上才能看到。 “天气不错,我请你吃饭,赏脸吗?”闻屿仰了仰脖子,让阳光落在脸上,然 后径直像那辆吉普车走去,开到我身边,打开了车门。 我迟疑了一下,坐了上去。 “还是我请你吧,无论如何,我该谢谢你。”我面无表情地说,“其实,你根 本没必要替我说话,那个报社并不适合我。” “你觉得我是在替你说话?”他转动着车钥匙,车子疲惫地抖动起来,发出软 弱无力的抗议。 “那你是为什么?” “我只是替我的那篇人物专访说话。”他盯着前方,仿佛漠然地说。 我突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那种真实、善意的笑,使僵固的气氛立即松动起来。 “看来,你也不是不会开玩笑啊,为什么总是那么不近人情呢?”我说。 “你问我吗?我也正想问问我自己。”他转过脸来,随意地望了我一眼,却是 一种从来不曾有的随和。 沉默了稍许,他问:“想去哪儿?” 我说:“你带路,我请客,够意思了吧。” 他隐隐含笑着,目不转睛地开着车,我用眼角的余光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 那个如皮影戏里走下来的完美的侧面图就一直在我眼前的玻璃上晃悠。突出的眉骨、 高挺的鼻子和微微兜起的下巴,让我想起曾以俊美优雅著称的美国影星格里高利· 派克,若是去掉闻屿身上那些尖锐的桀骜不驯的棱角,略显温和一点,儒雅一点, 他的整个样子也许会比格里高利·派克更完美些。 “这家川菜馆不错。”闻屿的话打断了我的感觉。 “悉听尊便。”我说。 川菜馆的布置很土旧,刻意渲染六十年代那个红旗飘飘的特殊而如梦如幻的历 史时期,白灰粉刷的墙壁上挂着大幅的毛主席画像,喇叭里播着《伟大领袖毛主席 带领我们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