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闻屿听了,竟轻松而放肆地大笑起来,“问得尖锐!”他习惯性地耸耸肩说, “这个问题我倒真没好好想过,麦大记者容我细细想来,再回禀于你,如何?” 我也支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难以理解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些让人难堪 的话。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不知怎么兴口而来。”我说。 “其实这是我很想听到却一直没有听到的问题,或者说是我一直想问自己而没 有问的问题,你能提出来,真让我高兴。”闻屿显得兴奋了些。 “高兴?哦,对了,你早已经麻木了。”我嬉笑而怜爱地说,不知不觉间,发 觉和闻屿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说是我请客,闻屿还是抢先付了钱,从川菜馆出来,天际还留着一抹隐隐约约 的霞光,但整个世界开始浸润在幽蓝的清爽和宁静里。 坐进闻屿那辆老迈的吉普车里,像是舞台剧一幕与一幕间的间隙,我们也在车 里静默无声地待了一会儿,思索下一幕的剧情。 “去我那儿坐坐,好吗?”闻屿柔软地邀请。 我知道我该拒绝,无论是我对闻屿不屑一顾的成见,还是他放荡不羁的作风, 无论是初次约会的矜持,还是稍有理性的判断,我都是应该拒绝的。可我却鬼使神 差地答应了下来,我甚至清晰地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然而,那种可怕又似乎渴望 的东西在我身体里滋生,犹如女巫的魔咒一样,让我自责又软弱无力地任凭那辆车 子摆布。 我再次看见那幢小木楼时,更有几分孤零零的苍凉感觉。闻屿的车子在狭长的 弄堂里小心翼翼地穿行,像走入时间隧道一般,一点点将我们与现代社会的光鲜、 浮华和喧嚣隔离,逐渐陈旧起来,也安闲起来。 耳边已经听得见河水在风中晃动的声音,闻屿就地停了车,我跟随他下来,在 对岸朦胧的灯光里,才发觉车子紧贴着一段没有栅栏的河堤,不禁让我一身凉意。 踩着咚咚的声响上了那间小楼,闻屿打开了一盏从屋顶上吊挂在半空的红灯罩 的老电灯,屋里一下子显出古旧而温情的酒红色,仿佛退回到遥远的三十年代。 刚才在餐馆里侃侃而谈的自如不知去了哪里,我有些别扭地坐在沙发上。闻屿 照例给我端上一杯咖啡,我浅浅地喝了一口,咖啡里牛奶和糖的分量适中,而我的 舌头却木木的,尝不出平常的香醇感觉。 闻屿在我对面坐下来,灯光从侧面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扑面而来的英气和 含糊不清的表情引起我复杂而紧张的烦乱,也让我莫名地坐立不安,我逃脱似的将 目光移开,向四周望望,刻意寻找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在沙发对面的木质墙板上,挂着一幅大幅肖像摄影作品,一个穿着老式的大红 缎子棉袄的清秀姑娘笑盈盈地望着我,头发梳得光亮整齐,发髻上隐约能看见装饰 着的一串琐碎的红绢花。长相虽算不得倾国倾城,却十分标致可人、轻盈灵动,那 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来不曾见到过的清澈,仿佛是雨后碧蓝无瑕的天空,山间叮咚作 响的小溪,叫人久久难以忘怀。 “这女孩子是谁?你的模特儿?长得倒是少有的清纯。”我望着那幅照片说。 闻屿回头轻轻瞥了一眼:“哦,一个偶然相遇的乡下女人。”他说得很随便, 也简单。 “偶然相遇?这看起来像个新娘子,是她结婚的时候?” “是的。” “真可惜,不然,你和她一定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了。”我又看了看那照 片,有意打趣地说,“放这么大挂在眼前,朝思暮想吧?” 闻屿笑得飘忽不定,而思维仿佛断了线了,始终没有接上我的话题。 这个时候,电话铃蓦地响了起来,他示意去接电话,我便有意礼貌地回避,无 聊地闲逛到窗台边。劲头十足的风带着地上微弱的燥热和水面的气息从窗子灌进来, 将我披散的头发搅得凌乱不堪。河水不停地拍打着堤岸,哗啦哗啦的撞击声使我突 然想起上回来采访时那两个发情的女模特儿和她们在闻屿脸上留下的响亮的一吻。 我皱了皱眉头,转身向着屋里,欲将耳边扰乱人心的河水声赶走,却听见闻屿 正和电话里说着人物专访的事情,话题大致是对媒体的不屑,沿用了他一贯的桀骜 态度。看起来,他丝毫没有回避我之意,当然也应该没有伤害我之嫌,然而,不可 名状的堵塞和厌倦感还是再次攀升,将我对闻屿刚刚萌发的那点好感驱赶得无影无 踪。 有一丝淡淡的落寞寂寥追随着我,我再一次转向河面,停泊在对岸的小渔船上 闪着忽隐忽现的灯光,一艘大机船长啸而过,那些微弱的小光点便在水面上摇摇晃 晃,我的思维也随之恍惚起来。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我茫然地问自己,像一个 自投罗网的蠢笨动物,等待被嘲笑和蹂躏的命运,我不禁为自己的莽撞而有些后悔 了。 “真抱歉,让你久等了。”闻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哦,没关系。”我转过来,平常地说。 他起身向我走过来,长长的身影在灯光下悠然地闪动。 “夜晚的感觉真不错,你觉得呢?”他也倚在窗台上,仿佛陶醉地说。 “是不错。”我勉强地回应。 “可惜没有月亮,缺少点韵味。”他又说,“不过,有时候月亮又圆又亮的, 一个人站在窗前,倒更会有一种孤寂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