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又想起了常斌说的“女强人”这个词,我轻声地羞愧地笑了笑,一别好几年 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有时想,生命真像是一列由生开往死的列车,列车里望 得见两边流动的风景,也时常有停靠的驿站,每个驿站会有上来的新朋,亦会有下 车的旧友,旧友们挥挥手走了,也许我的生命列车永远也驶不到他们再次等候的那 个驿站。 我正在混沌的思绪中感慨,发觉身旁有个晃晃悠悠、一瘸一拐的身影急匆匆擦 过去,有几分像梅玲。我试着叫了她一声,对方停下了脚步,四下瞧了瞧,继续颠 簸着向前去,看起来确实是梅玲,于是,我赶上去唤住了她。 梅玲看见我,有几分焦灼的尴尬,也不多言,只是说有点急事,先走一步了。 我猜想她有几分回避我的意思,而她对我来说,却始终是个尚未解开的谜面, 引诱着我一步步探询下去。 我直接截了当地友善地询问她,是否有什么难为之处? 她矜持了一会儿,告诉我她儿子病了,医生说要住院,她少带了钱。 我连忙拦住她,说:“我这儿有三千块钱,够不够?” 她犹豫着,不敢答应。 我便把钱塞进她手里,劝慰道:“先给孩子看病要紧。”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乌黑的大眼睛里流淌着二月河的薄冰溶解时清亮透明的 声音。“谢谢,我会尽快还你的。”她淡淡地说。 梅玲拿着钱焦急地去给儿子办住院手续了,我坐回到刚才的座位上等候于晓婕。 无所事事的时间变得特别漫长,两个小时,我像是拽着时间度过的,筋疲力尽。 贝明俊终于在于晓婕步履蹒跚地从手术室出来的前一分钟出现在医院里。 我推了推他,轻声说:“看见了吧,做女人容易吗?你要不来,回去我一定宰 了你!还不快去扶她。” 贝明俊与我边走边说:“我是因为你才来的,记得昨天我说过什么吗?” 我觉得背脊骨发凉,狠狠地小声警告:“贝明俊,你别给我添乱!” 走到于晓婕跟前,她也加入进来:“你们在说什么?取笑我是不是?” “哪里敢?你现在是英雄,为世界人民受苦受难。”贝明俊搀扶着她,嘴里依 然调侃。 “什么意思?”于晓婕问。 “你舍了自己儿子来拯救地球,还不伟大?” “那也是你的儿子!” “啊呀,没想到,我也成了英雄了。” “英雄有什么了不起,你不一直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吗?” “言之有理,幸亏你提醒,不然我还忘了呢!” 他们两个人你一句我一言地逗弄下去,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我顺势停了脚步, 从他们中间退出,心情也陡然舒畅起来,仿佛一个大麻烦迎刃而解了。贝明俊怎么 可能丢掉于晓婕来和我纠缠不清呢?我为自己多余的担心暗自好笑。 我到住院部找了两个来回,才在一间普通病房里看到了梅玲。她望见我,微笑 着平平静静地迎出来,刚才的焦虑不安已经明显消退了,想必是儿子安稳地睡在了 大医院的病床上,细嫩的手臂上打着点滴,白衣天使般的护士进进出出,这对她来 说多少是一种可以信赖的依靠。 “孩子怎么样?”我悄声地问。 “医生说可能是脑膜炎。”她递给我病历卡,“说是流行性乙型脑膜炎,麦小 姐,这病严重吗?” “我也不是太懂的,脑膜炎看早了不是什么大病,医生怎么说?”我看见病历 卡上孩子的姓名叫“闻小雨”,心里猛地被这三个字刺了一下。 “医生说,要住院观察几天。” 我在孩子的病床边坐下,忘情地凝视着他的小脸,虽然儿子看起来更像梅玲, 但他有深棕黄的微微鬈曲的头发和稍稍翘起的性感嘴唇,那是闻屿的特征。 高烧使得孩子的脸蛋温热通红,我正忍不住想伸手抚摸,他却浑身抽搐起来, 像一头受惊的雏仔颤抖个不停。梅玲惊恐地抱住儿子,哭唤着安抚,我也不知所措, 立即找来了医生、护士,他们给孩子注射了一针镇静剂。 “高热和惊厥是乙型脑膜炎的典型病症,应该是中度到重度之间了。”医生对 我们说。又问:“孩子呼吸怎么样?” “还算正常。”护士小姐回答。 “必要时输氧。”医生吩咐着,走出病房。 等护士也走了,梅玲和我对坐在病床的两边,她缓慢而镇定地对我说:“我怕 我的孩儿闯不过这一关了。”眼泪却默默地滑下来。 “你别担心,小雨会好的。”我说。 她听见我叫“小雨”的名字,突然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我。 我明白她目光的疑惑,我说:“你刚才给我看孩子病历时,上面有他的名字。” 歇了歇,我继续问:“孩子姓‘闻’?” 她揉捏着儿子的小手,没有接话。 “是闻屿的孩子,对吗?”我又小心翼翼地追问。 她用回避的目光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几下,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握着孩子的另一只手,怜爱地抚弄着,我说:“记得你曾经嘱咐过我,不要 在闻屿面前提起你,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也明白你的复杂感受,你不 说,我不强求。只是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男人,你告诉过我,他是个好人,我该珍 惜他,可我对他说了,我爱他,但他不接受。”我说着,有点心酸。“你既然把他 让给了我,你能再帮帮我吗?跟我说说他吧,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他太封闭自 己了,我无从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