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没有生气,即便是你将我扔在影楼的那一刻,我也没有生你的气,是我自 找的。”我几乎冷笑着回答。 车子穿梭在喧嚣而湿润的城市里,而车里的气氛却陡然沉闷和干涩起来,一直 到了目的地,林祖希才用缓和的口吻说:“记得这儿吗?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 个茶楼,老板经营得很好,现在已经扩展了地盘,重新装修过了。” 我记起了那个炎炎烈日的歌唱比赛和这个原本藤牵蔓绕的小茶楼,现在成了一 个综合茶楼、酒吧和咖啡馆的流行书吧了,原先的味道早已荡然无存。 我在车里静静地坐上几秒钟,对林祖希说:“送我回去吧。” 他大约有些尴尬,硬邦邦地问:“为什么?” 我也毫不嘴软地回话道:“我不想再做蠢事了!” 回来的路上,林祖希只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钱钟书的《围城》真是本好 书,人啊,就是这样,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麦淇,你说是不是?” 即便我听出些他话中的言外之意,也不愿再和他黏黏糊糊了,那就像是自己打 自己的嘴巴,我淡漠地说:“一个人要懂得知足。” 下午一场透彻的大雨过后,城市夜晚的天空呈现难得的清爽和静谧,一弯含羞 的新月,几点隐约的星辰,而妖艳的霓虹和繁华的万家灯火如一场流星盛宴划破天 际,落在湿漉漉的大地上。 我独自倚在家里的窗台上,遥望着这片古老、时髦、热闹而富足的土地。无数 人展示着生命的迷乱和张狂;无数人享受着人生的平凡和安详;无数人追寻着成功 的绚烂和浮华;无数人浸润着爱情的温馨和幻想。而我,像一个活在世界边缘的飘 忽的幽灵,眺望将来是迷茫,回首过去是失望,但是我仍然愿意回忆,即便那是痛 苦的,可那是我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证据,我也愿意保留和回忆有关的所有东西, 譬如,和林祖希拍的半套结婚照,还有那件红嫁衣。 我回到房间,在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出了那些照片和精美得刺眼的大红旗袍, 我很平静,或许是深度的麻木,我不知道我到底要干什么,头脑只是听凭手脚的指 挥。 我坐在地板上,用打火机把照片点燃了,放到面前的玻璃果盘里,我一张一张 地点,像祭祀时端庄地烧着纸钱。房间里融进了浓重的纸焦味,我喜欢这种味道, 有种自虐的快感在整个屋子里跳跃。 照片烧完了,我又把红旗袍拽过来,它是真正用手工缝制的,一个六十多岁的 老裁缝一针一线做成的,针脚细密地隐藏了,我找了一个轮回,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拆,于是,在旗袍前后两片缝合的地方撕了一个口子,用镊子一针针挑开线脚。 我还是很平静,在一点点拆开旗袍的过程中享受破坏的乐趣,我想我并不是恨 林祖希或者那段过去,我只是觉得既然一切都已成为过去,那我又何必保存这些毫 无意义的东西? “你在干什么?是在痛苦的回忆,还是结束痛苦的回忆?”一个声音在我背后 说。 我猛地一惊,回过头来,看见了贝明俊僵硬地歪笑着,站在我后面。 “不是,只是清理一下。”我的木然被他无情地刺破了,我觉得有点疼。 “别再自欺欺人了!烧了吧,烧了好,你过去的那些所谓的感情对你来说只不 过是一堆有毒的垃圾,已经快把你熏死了,你还不明白吗?还要装出一副经验丰富 的样子来教育我和于晓婕吗?还要打算和闻屿这样的男人玩爱情游戏吗?”他情绪 亢奋,甚至有点刻薄。 他的每个字都是命中靶心的,他把我自己也不敢面对的内心赤裸裸地掏了出来, 可我不想在他面前垮掉,我站起来说:“你有必要到我这里来发泄你内心的不快吗? 你自己逞强非要和于晓婕分手,又将这种苦恼怪罪到我的身上,难道你没有注意到 你现在很不正常吗?” 贝明俊的嚣张气焰被我的话压了下去,他和我对视了一刻,说:“对不起,麦 淇,我冲你发火了,不过,我不是有意想伤害你,我只是为你痛心!也许,是因为 今天来找你的那个人。” 尽管我并不认为这是他精神亢奋的全部缘由,但我无心与他辩论,我问他: “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他很无辜地说,“以后你该当心些。” “真的吗?我觉得自己很乱,不过,谢谢,下次是该注意了。”我边说着,边 将红旗袍塞进衣柜里,倒掉果盘里的照片灰。 贝明俊沉默不语地用目光跟随着我,一种让我很难受的流浪汉似的怪异眼神, 我知道他心里牵挂的人是于晓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