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黑雀群(45) 多年来,冈古拉的人一直是这么言传的,而且他们从来也没怀疑过自己这种 言传的真实性。他们说:当年在黑杨树下曾经呵护过韩起科的那群母狼,一直没 有忘记过自己的这个“孩子”。她们是不会允应谁来伤害自己的这个“孩子”的。 任何时候,只要韩起科发出求助,离得再远,它们也会跑来保护他的。 信耶?不信耶?你当然可以自由选择。但是,韩起科这狗屁孩子只穿一件那 么薄的旧灰呢大衣,里头顶多也就穿件旧衬衣,一件旧毛线背心,连个手套皮帽 都不用,也没见他使过什么围脖,整天还敞着胸怀,就能在冈古拉零下二三十摄 氏度的冬日里撒欢儿。你说,他是谁的孩子,他是喝什么奶长大的? …… 当时,老兵们既不敢走,又不敢留,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能让他们的家 属先回大地窖去。因为她们中的许多人,实在冻得已经受不了了。据说就连这点 要求,当时也没得到韩起科的同意。就这样,双方一直僵持到后半夜,一直到那 个老兵娃子不得不“承认”自己说了这个“搞”字,承认自己“恶意攻击了农场 党委的主要领导”,韩起科才把他们放了。据说,一回去,半数以上的家属都病 倒了,这场高烧持续折磨了她们整整一个星期。第二天一早,高福海又派韩起科 和小分队的人来,把那个老兵娃子带走了,说是要进一步“审查”他的这些“政 治性言论”,实际上对这个老兵毅然决然地采取了“隔离审查”的措施。这一下 子,事情就白热化了。所有老兵和他们的家属都拒绝上工,要求立即“释放”他 们的战友,并强烈要求上头派人来调查处理此事(包括小分队队长韩起科“带头 打人”一事)。他们要求高福海派车送他们的代表去省城汇报。高福海当然不会 同意。他们要求使用场部的外线电话,直接给部队的首长汇报,高福海更不同意 了。逼得他们没办法,于是,发生了所谓“冲击场部”和“冲击高场长办公室” 的特大事件……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高福海就把他们转移走了。转移到哪儿, 谁也不知道。即便在小分队里,似乎也只有韩起科自己知道。 “那各位为什么一开始要说‘冈古拉其实根本就没发生什么退伍军人事件’, 还说‘这一切都是高福海自己制造出来的’?”听他们讲完,我这么问道。 “我们说莫发生啥事件呢,那意思嘛是说过程中莫出啥特别了不得的事。比 如说,莫死人嘛,也莫流血嘛,更莫发生啥人员失踪之类的事嘛。假如高场长不 故意往外声张,这事儿不也就像以往许多类似的事一样,蔫不唧悄没声地就这么 过去了……”两位股长中的一位解释道。 “那……我就更搞不明白了,高场长他干吗要故意往外声张这事儿?这不是 跟他自个儿过不去?他干吗呢?”我问。 “这也正是我们几个发着愁的事咧。”李副场长叹道。 “高场长他……他……看起来的确有些不正常了咧。”另一位股长压低了声 音,神色还多少有些紧张地说道。 “不正常?啥不正常?”我赶紧问。 那几位都不做声了。 “这……”“圣徒”犹豫着向在座的其他几位看了看,似乎在征询他们的意 见似的。回答这个问题显然有一定的难度。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朱副场长身上, 并跟他交换了一下眼色,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回答这个问题,非您莫属了。” 而朱似乎也看懂了他这个眼色里所包含的这层意思,又去慎重地用眼神征询了一 下其他几位的意见。那几位似乎也一致同意由朱来回答这个问题。这个朱副场长 也曾是个好生了得的角色,脑袋瓜子嘴巴子还不是一般的行。三十岁刚出点儿头, 就成了国家级某个歌舞团的总团团长,据说那会儿就已经是十三级高干了。后来 他反复“乱搞男女关系”,反复受处分,怎么也改不了这毛病。妻子女儿因此都 离开了他,职务也一路被抹,行政级别从十三级一直降到二十二级,人也从北京 被贬到哈拉努里镇文化站来当了个普通干事。就这样,见了女人,还搞。他说他 忍不住。最后他承认自己“有病”。最后,上头没法子想了,下决心要开除他出 干部队伍。这时,高福海“趁机”把他“捞”了过去,放在自己身边,用得还挺 顺手,打报告要提拔他当副场长。上头当然压着不批。你不批,是吧?嗨,我就 这么用了。老爷子居然就在全场干部大会上宣布,朱某人“参加场领导班子工作”, 行使“副场长”职权。省农场管理总局的局长和党委书记亲自找他谈话,他矢口 否认做过这样的宣布。总局的书记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老高啊,干部的使用 和任免是个原则性组织性都非常强的问题。你也是个老同志了。在这一点上,我 想用不着我们对你再说什么了。朱的事情,要是真的没宣布过,那就算了。要是 宣布过,还是应该妥善处理的为好。”高福海忙点点头,应道:“是。是。我肯 定把这档子事妥善处理了。肯定。肯定。”但回到冈古拉,却一切照旧,依然让 朱“行使”副场长职权,“参加”场领导班子工作,只是告诉场机关的大小干部 们,暂且别管朱叫“副场长”。以后,他每年都向上打一个报告,向总局领导描 述朱在冈古拉工作如何勤恳,踏实,为人如何自律,刻苦。三年后,总局终于同 意高的请求,对朱下达了正式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