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黑雀群(56) …… 怎么还会那样呢?这个问题极痛苦地折磨了他一年多。事发的那天晚上,他 没去参加省文化厅和省文联联合组织的文艺晚会,独自走出地区驻省办事处的小 院,上著名的九道湾公园附近,找了个特别清静的地方,溜达到半夜。几乎所有 的人都不信,桀骜不驯的高福海也会进行痛苦的、甚至自虐般的内省。那天夜间 他就一直在追问自己:“怎么还会那样呢?”当时他肯定没找到答案。以后很长 一段时间,他也没找到答案。他怕自己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真的在各级领导面 前,叫出一句半句很反动的话来,酿成后果不堪设想的重大政治事件。因此,他 就更不敢去上头参加会议了。从那以后一年多时间里,他衰老得很厉害,不仅头 发花白了,腰佝偻了,走起路来,也很明显地一瘸一瘸的了。而最大的变化,是 学会了“退让”。“忍让”,这正是韩起科最不能接受,最无法理解,并为之感 到最痛心的。比如说这一回吧,拿着那份“密告”材料,赶回场部,他不仅立即 “释放”了朱、李、马等人,释放了那个要外逃的马桂花的“表舅”,同时也撤 销了对我的“监管”令,反过来严厉处分了韩起科,说他“目无党纪国法,未经 请示,擅自拘押场一级领导”,停职反省三个月,以观后效。停职期间,由马桂 花代行小分队队长一职。该处分决定宣布后,全冈古拉一片哗然。 十四 据说,该处分决定是由朱副场长去向韩起科宣布的。 据说,该处分决定是由朱副场长去向韩起科宣布的。朱副场长告诉韩起科, 实在不该由他来宣布这个决定。但高场长非要他来,他只得来了。韩起科说,没 事,你来就你来吧。谁来都一样。朱副场长说,我们也没想到他老人家最后会这 么结束这件事。韩起科说,结束了吗?你们真的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朱副场长 说,他把那两个北京来的护送干部也放了。退伍军人们重新表过决心了,要在丫 儿塔真正扎下根,好好干。这件事,应该说结束了。韩起科只是木木地看着朱副 场长,没做回答。朱副场长说,三个月后,等他再把你的小分队队长一职恢复了, 冈古拉就还是原样了。韩起科低下头淡淡地苦笑了一下,似乎并不同意他的这个 判断。冈古拉不可能是原样了。一年年,一天天,它一直在改变着。一百年来, 一千年来,一万年来,都是这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们不懂。他看着那位眉 目间仍留存着一点俊俏之气风骚之气的朱副场长,心里这么想着,但嘴里却还是 啥都没说。朱副场长见他只是不说话,闷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刚走到门口, 回过头来问,有啥话要带给高场长的?韩起科说,有啥话,我自己会找他去说的。 朱副场长说,他让我转告你,最近他不会再见你了。要有啥话,就让我带去。韩 起科说,那就算了。朱副场长问,算了,是什么意思?韩起科说,算了就算了嘛。 还能有啥意思。朱副场长说,韩分队长,你还年轻。比起我们这些半拉身子已经 入土的人来说,你真是年轻得很啊。受一点处分,不算啥,千万不能自暴自弃了。 尤其是在冈古拉,更是要不得;你在冈古拉一旦自暴自弃了,那真跟掉到炉渣子 堆里的豆腐脑似的,就再没法子收拾了。我和李副场长,马主任,赵股长,从来 没在高场长跟前说过你半句坏话。他这回怎么想起要停你的职,我们几个也是实 在找不到个头绪。百年大树留个桩。你前途不可限量哩。人生路上一点小磕绊, 就只当喝水呛了,吃饭噎了。老虎作威作福还要打个盹咧。千里马就不失前蹄了? 真是的!叨叨叨叨,叨叨叨叨,他一口气说了十来分钟,很真心诚意的样子,也 很感慨万千的样子,后来就走了。 当天下午,马桂花到招待所来找我,把前一天发生的事情,详细跟我叙说了 一遍。 “祝贺你啊。”我说道。 “祝贺我啥嘛?”她说道。 “听说你爸给你找了个好对象。”我顺口跟她开了个玩笑。 “不说笑话的咧……”她着急地跺了一下脚,一着急,口音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