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黑雀群(59) 机关里,除了她,没人会认为这段话真有多好。那么,一直“深藏”在哈拉 努里镇机关,为高福海提供种种“情报”的,就是这位小哈同志了? 我下意识地再次抬起头去打量马桂花,下意识地拿眼前这位“小桂花”去跟 我记忆中的“哈保密员”做比较。这时,“小桂花”恭恭敬敬地坐在我那张招待 床的床沿上,双腿并拢了,两只脚也并拢了,两只手撑在床沿上,完完全全像一 个荒原深处人家初入洞房的新娘……她和小哈一样,神情中都有一种我非常熟悉、 又特别需要的东西,那是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又总在撩拨我心尖,让 我躁动而又在渴求着。从远处看,你会觉得,她们对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绝 对认命的。但走近了再细看,她们也有渴求,也有不满,更在祈望。我真想轻轻 地走过去,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跟她说……说一句什么……我忽然想起,在“屠 宰场”她那个大房间里,她那张床,床腿是土块垒的,床板是用苇把子,或红柳 把一类东西替代的。印花床单早已褪成淡黄色的了,床沿上也铺着一块塑料布, 但不像小哈床上铺着的那块是从商店里买来的。她这一块更像是用运送化肥的包 装袋改制的。床前整整齐齐地并排放着四块红砖,红砖上放着一双带搭襻的黑布 鞋。“抢着在我进屋前,连自己的袜子都给收起来了,为什么没想着把这双布鞋 收起来呢?”当时我还暗笑了一下。但后来,我总不住地要去注视她那双放在砖 上的鞋。感觉中,好像她悄然隐身坐在床沿上,故意只露着自己那双脚和鞋,在 倾情注视着这冰冷的“屠宰场”以外正发生的一切…… 当时,我还暗自告诫自己,她还没满十七岁,而你又刚到冈古拉,还肩负一 份重要使命。感情这种事尤其不能操之过急,更别过分放纵了自己。但我马上又 反驳我自己:我怎么放纵自己了?又怎么操之过急了?更何言“过分”之有?我 不就是看了两眼她这双鞋嘛(而且还是悄悄地看的),暗自想象了一下她整个的 人和她那双脚……悄悄地寻找了一下弥漫在她这屋里的干草(青草?)气息…… 哦,你闻到过,刚进入夏日的那头一个十天里,鲜嫩的苜蓿草还没开花时所散发 出来的那种清香吗?你闻到过成千上万公顷紫木樨长到你齐胸高以后,一下子绽 放出那无数小蝴蝶般大小的紫色花朵时,发出的清香吗?不,不是让你远远地嗅 一下,而是让你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整个“淹没”在那紫色小花的大海深处,你 所能接受到的那种气息,那种非常非常浓烈,却又非常非常清淡悠远的气息…… 哈哈,你没有吧?啧! 十五 就在我刚要离开招待所,去高福海家的那一刻,事情急转直下,小分队的人 忿然包围了高福海家…… 就在我刚要离开招待所,去高福海家的那一刻,从招待所管理员老牟的嘴里, 我们得知,小分队的二十来个队员在范东和张建国的带领下,包围了高福海家, 要求高福海“宽恕”并“留用”韩起科。老牟还说,高福海刚打电话过来,让马 桂花赶紧去他家,帮着处理这件事。“这些死娃子,咋弄的嘛,脑袋瓜子里都长 满了碱蒿蒿呢?”马桂花苍白着脸,一路上都在惴惴地埋怨着她的那些小分队队 员。 听说小分队队员包围了高场长家,场部直属连队不少的职工家属和一部分场 机关干部也都赶了过去。不过,他们还算懂事,并没有都堆到高家的大门口,只 是远远地挤在高家周边林带里,站在那齐脚脖子深的雪窝窝之中,静静地等着看 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一种极度困惑和极度兴奋的神情,紧张 得喘不过气来。场机关组织组的一个干事奉高福海之命,在大门外迎候着我和马 桂花。 “那帮不长脑子的家伙呢?”马桂花一边问,一边向屋里大步走去。进了屋, 果然看到那帮“不长脑子”的家伙,乌泱泱地挤在大屋子的一个角落里,一个个 垂眉耷眼,屏气敛息的,没半点“请愿”和“申诉”的气势,反倒是像一伙受训 斥的“小媳妇”。从他们身边走过时,马桂花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低声埋怨道: “你们想干啥呢?是嫌高场长给韩分队长的处分太轻了,还是怎么的?”非常了 解高福海为人的马桂花担心,小分队的人这么一闹,反而会激怒高福海,使他加 重对韩起科的惩处力度,结果就会对韩起科更加不利。小分队的这些娃娃刚才也 是一时冲动,有人带头一吼叫,就都跟着来了,但等真的走进高福海这大屋,一 旦真的面对了高福海,他们不仅不敢有丝毫的不恭,还习惯性地紧张和哆嗦起来, 脑子里一阵阵地发涨,发木,空白,原先准备好的那许多话,嘀嘀嘟嘟地全说不 清楚了。他们正为此感到憋屈和窝囊,可又无法自行从中解脱。马桂花的到来, 又这么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他们这一下,恰好为他们启开了一个发泄口。他们正要 冲着马桂花吼叫,韩起科缓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