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神秘的气息
幽暗的山的轮廓浮在远处,渐渐地,只有黑暗。两排没有叶子的大树护在道路
两边。偶尔,施工队的卡车抖着石块迎面而过。骑车带着姑娘的小伙子冲汽车吹着
口哨。田野里黑黝黝的,天知道种了什么。这是一种特殊的气息,神秘的气息。
司机变幻着车灯。荒凉的树身向纵深处汇集,突然凝聚成了淡棕色,转瞬又成
了浅灰色,渐渐又成了咖啡色,颜色为道路镶上了魅力。
月亮在天空划着弧度。不知是汽车追踪着月亮,还是月亮护送着汽车。
“真美呵!”萧小红发自内心地说。
司机嘿嘿一笑,“我在部队专开青藏公路,那才真的美。”
“是吗?”只要听说西藏,就能让她神魂颠倒,她前世一定是在西藏高原上转
世几个轮回,不然为什么听到西藏就能激动得发抖。
司机绘声绘色地讲起西藏的风俗,讲起给他在客栈送奶茶的美丽的藏族姑娘。
叶小歌说,“看来我也想去西藏。”
她自豪地说,“我给你带路。”
叶小歌笑笑,“你还不把我带到雅鲁藏布江的江底?”
她说,“不,带你到珠穆朗玛峰的峰顶。”
叶小歌和司机同时哈哈大笑,叶小歌说,“我信,奇怪的是,你说什么,我都
信。”
司机一定见多了叶小歌的眼花缭乱的女人,对叶小歌说,“这个女孩子,有点
不同寻常。”
叶小歌得意地说,“何止不同寻常。”
汽车突然在一片灯光处停下来,叶小歌告诉她到了。她看着窗外,只有一排临
时搭起的帐篷。他先跳下车,把手伸给她,深鞠躬,“欢迎首长到百花山视察。”
她看着一排帐篷,有些激动。她总是幻想驻扎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帐篷里,这个
幻想就在今天实现。
叶小歌说,“二十里外有家龙门客栈,可是我想你更想亲临我的战地帐篷。这
是流动帐篷,刚刚乔迁到这里。如果不是你这么有雅兴,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深夜到
这个深山老林里。”
天黑得像传说中的世界,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狗吠。她巡视着黝黑的远处,
“我们离百花山有多远?”
“你就在百花山。”
扑在脸上的风是山风。她拉着他的胳膊,几乎腻在他的肩膀里。细碎的山路上
映着月亮的银辉,这里的月亮都比城里的亮。这个银亮的世界像一泓泉水拨弄着弦,
从心里一涌而过。两个人都在体会着什么,他们在黝黑的石路上缓缓地走着。
几道晶亮的水洼像一片片凝重的泪痕,他们的步子迈了上去,她的身子一歪,
他没有拉住,两个人“ 扑通”滑倒,后背同时发出闷重的声响,禁不住叫疼,然
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一定对大自然太动情了。这是在警告我们。”叶小歌把她扶起来,帮她
掸着大衣,对她说,“我们刚想超脱出来。”
萧小红看着星星,看着看不见的山峦,看着石醉的月亮城,即使什么也没有看
见,但她像盲人一样感觉到月亮就在她的怀抱里,她突然抱住叶小歌的肩膀,脸偎
在他的怀里,她激动地说,“这里太美了。”
幽僻的世界,郁郁的月亮,有些阴森,可又像在护卫,她看着云彩里的月亮,
这平常而又伟大的月亮拱手交给了她。在自由的月下,她不再压抑,以往的孤独化
成了月光。这条银子般晶亮的冰层脉脉含情,像有许多心事。
弥望的是更幽深的世界,像一个营地。缕缕月光,又像渺渺的戏台。月光是水,
他们在这样的流水上走着。这是望不尽的松林。空气里飘满了松香。她大口大口吸
吮着,她要把过去的浊气全部调换过来。
远处有一点灯光。就像在一个大森林的外围,里面充满了诱惑和神秘。他们走
近了那点灯光。这是两间瓦房,窗里溢出昏黄的灯光。从窗帘里能看见晃动的人影。
“我们敲门进去吧。”她央求着。“我太想进去了。”
她真的敲响了门。她激动地攥着叶小歌的手。
门露出一道缝,探出一张苍凉、憔悴的脸。
“大妈,”萧小红亲热地叫着,“我们是从城里来的,能进屋坐会儿吗?”
“城里人怎么到这里来了?”老人家不放心地问。
“这里太好了。”她激动地看着这位月亮城的老人,“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有事吗?”老人越来越不放心。
“我没看见过老乡家。”她兴奋得几乎想钻进去。
真的为她打开了门,她冲进去,好像冲进她的新房,里面只有一台土灶和一个
点火的火炕。她好像是进门的新娘,脱下高跟鞋,盘腿坐在火炕上。叶小歌入乡随
俗,也脱鞋上炕。
老人家点上长长的烟斗,坐在火炕上,问,“年轻的时候,我看见过美国翻译
官,我们叫假洋鬼子,就像你们这样,我以为美国鬼子又打回来了。”
萧小红听了放声大笑,叶小歌看着萧小红的酷得让人窒息的妆扮,眼睛笑出泪
水。
她突然看见窗外的玉米杆,从炕上跳下来,跑进后院,在没有一穗玉米的荒杆
中亢奋地跑来跑去。
老人家对叶小歌说,“最近鬼子又进村了。我在这里消停了几十年,到老了,
让我搬迁,说什么美国地产大王买下这里几千亩地,我这把老骨头死也要死在这里。
他们赶我走,我就死给他们看。我要是看见赶我走的美国鬼子,就一把菜刀砍死他。”
萧小红突然为叶小歌有些尴尬,老人家万万想不到她想拿菜刀砍死的人就在面
前。叶小歌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宽慰她,“您这把年纪,身体这么硬朗,士气这
么高昂,让我真正感到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不过您放心,有我在,您的阵地就
在。不仅保住您的这片玉米地,还送您一套别墅。”
“什么树?”
“三层小楼。”
老人家用烟斗敲敲叶小歌的头,“你不是酒晕子吧?我的老头就是酒晕子,埋
在向日葵下面。他临死还幻想三层小楼。”她指着那片向日葵地。
“您有孩子吗?”
“儿子出车祸死了。女儿嫁给坏人,被杀了。”
“您靠什么生活?”
“这片玉米地、菜园和向日葵地。”
看着冬天的荒凉,颗粒无收的荒凉,叶小歌当即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交给她,“这是五万现金,我的一点心意,信封上有我的地址和电话,您的后半生
交给我了。”
老人家打开信封,不敢相信地看着一摞摞还未拆封的现金,“我们萍水相逢,
为什么你……?”
他笑笑,“因为我是酒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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