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回天无力
叶小歌解下岸边枫树上拴着的一只木排,扶她上去,自己跳了上去,撑着木竿,
缓缓划进波心。
几百米深的池底,闪着一颗颗蓝宝石。老树歪倒在水中,枝干像一朵朵珊瑚。
峭壁上的原始森林,万年前就在这里。
两个人大呼着彼此的名字,回音盘旋在山中、波浪里,久久不能停息。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天池,他不远万里,带她划着木筏,从黄昏到月下,从月
下到日出,就是来为她圆梦。
他兴致勃勃,“你还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她说,“在青藏公路上骑车,一直骑到布达拉宫。”
他大笑,“你不是存心谋害我吧?我骑上九天九夜,到了布达拉宫,你又让我
带你去登珠穆朗玛峰。从珠穆朗玛峰上拣回一条命,你又让我带你横跨金沙江,抢
渡大渡河,爬雪山,过草地,然后直奔延安。不过,如果你送我一首情诗,我就会
和你出生入死。”
她在一汪清水中看着他的情种的眼睛,缓缓地说,“在相遇的刹那,我们都认
出了对方。前世,我们是刻骨铭心的情人,一个跳崖而死,一个悬梁自尽。为了寻
觅你,我多少次追进黄泉。只为了一句误会,我们忍受了千年分离。我们谈起来生,
无论如何,也要厮守在一起。只是今生,我们回天无力。”
他蹙眉,“为什么今生回天无力?”
她看着一江天水,“我只怕这是一场梦。”
他说,“每到一处,你就送我一首诗。你的诗就会鼓舞我,永远和你这样梦下
去。”
他话音未落,一朵天火弥漫的云彩,像她的红靴向他奔来。
天池的岸边,传来哈萨克的牧歌。如果在太阳下山时把客人送走,那是我们的
耻辱。你扮成牧民,骑马带我进了火焰山。烈日下的吐鲁番,像一片沙滩。从这个
沙漠,骑马进了一个翠谷。突然出现的葡萄园,让我醉得跌下马来。葡萄,在头上,
像一串串阳光。歌声,在绿阴里,向你暗示。当我吃醉了葡萄,你又让我喝下你酿
的葡萄酒,我醉在你的身边,再也醒不过来。
在雅鲁藏布江边,你支起红色帐篷。帐篷外,布达拉宫,喜马拉雅山,珠穆朗
玛峰。
东山苍绿,北山金黄,南山深紫,西山火红,惟有积雪的山峰,像一只只火鹤。
你唱起藏戏,我为你跳起哈达舞。百盏酥油灯,随着香火缭绕。飘悬的黄色丝
带,绣着平时说不出的灵魂。
这是日光城的郊外,我们前世分手的地方。
剽悍的马呵,驮着家产和男人,跑在马后的是女人。悠悠的马莲草呵,刈草的,
全是放歌的牧羊女。汩汩的溪水呵,背着木桶来的,尽是待嫁的少女。枯黄的山呵,
赶着野猪奔跑的,竟是一群童养媳。你说,这个寨子里,男人历来在家醉酒划拳。
我爱藏起你的烟袋,然后告诉你,如果不给我讲个故事,就别想知道藏在哪里。
当你被女孩子包围,我爱留心你的眼光落在谁的眼里。我喜欢在牛皮船上,摸你的
腰刀。喜欢在木板房里,攥着你赢的棋子。乌云翻卷的夜,和你跑出几十里。你的
血糊糊的手里,抱着新接生的牛犊。我记得,你爱带我到藏民区去,一个不爱说话
的姑娘,爱把酥油茶送到你的手里。
你扮成一个鄂伦春人,带我去打猎。头上,白桦树叶般的雪片,被风撕得粉碎。
身边,奔腾的黑龙江水,已经冰封一百八十个日夜。一束红色光带,像一把天伞,
撑出幽暗的夜空。我从没有见过天上的孔雀开屏。你说,北极光之后,这里就是不
夜城。
你为我穿上麝皮衣,足蹬长统熊皮靴,腰扎虎皮带,又把狍皮帽扣在我的头上。
你斜背上猎枪,和装满干粮的犴皮袋。这是一个金色的早晨,黄绿色的林海里偎依
着一条小溪。你扛着桦皮船,放进清澈的溪水里。我们坐在这个独木舟上,划进密
林深处。岸边的针古草里,藏着一只只野鹿。她们认识你,在岸边追赶着你。桦皮
船划进了黄昏。突然,一阵太阳雨。雨后,两道彩虹同时升起。我们把酒盅高举过
头,祭过天神,两个人一饮而尽。
我坐在你的马背后面,紧紧抱着你的身子,和一对对飞奔的牧马人,冲上天苍
苍野茫茫的地平线。我和你坐在马房里,为你补着磨透的马靴,我一次次扎穿手指,
只为了在灯影里一遍遍看你。在你大醉模糊的时候,你向我哭诉过去。你叫着另一
个女人的名字,你把我当成了你的初恋情人。但我并不介意,只要今生能多有一刹
那,单独和你在一起。
火映着黄缎搭成的帐篷,这个篝火晚会上,只有你和我。在这个敖包外面,天
像湖水,映出无尽的草原。牛羊像珍珠,撒遍翠绿的地毯。你把羊腿烤得金黄流油,
先让我喝下奶茶,又让我喝下马奶酒。你唱起祝酒歌,如果我喝不完,你的歌就唱
个没完。马奶酒让我醉倒时,你把白色裘皮披在我的身上。
你带我骑马到山巅上。我们一次次悬崖勒马,又一次次飞越峭壁。你指着蜿蜒
到天上的巫山云,像一个醉酒的女人。在悬崖边,你耸动着眉毛,问我敢不敢和你
跳进云海里。就为了你的美,我这个从来不会骑马的人,挥起神鞭,就和你上了不
归之路。
我们在最高峰上,指点着日出。云海,在脚下汹涌。突然,一轮佛光,像一面
镜子,我们可以看见自己,在天上拥抱。在那个瞬间,如果我们晕眩过去,一脚就
可以迈进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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