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明亮的灯火辉映着下花堡一栋栋房舍和各成格局的院落。人头攒动的村民俱乐 部里,野味十足的民间小戏已经演出好长时间了。戏台下,坐满来自下花堡各个自 然屯的男女老少,他们都兴致勃勃地看着,不时爆发热烈的掌声。蓦地,锣鼓和唢 呐声戛然而止,紫色大幕缓缓拉上了。李小山陪着薛五车和高八斗悄悄走了进来。 原来他们吃过晚饭,又在村里转了一大圈,才在李小山的敦促下,专门来看土得掉 渣儿的地方戏。戏台下最前排早就给他们留了座位,两张小方桌上摆放着茶水和瓜 果。李小山对薛五车和高八斗小声说,我们昨天刚刚请来一副架,文场武场都很有 功夫,要不今天的观众也不会这么多,两位领导正好开开眼! 薛五车微笑地望着仍 然空空荡荡的戏台。蓦地,戏台上锣鼓声大作,仿佛山崩海啸一般。高八斗下意识 地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按住胸口。锣鼓声足足敲了五六分钟,戛然消逝,全场一片 寂静。戏台下的人们都屏住呼吸。一声粗犷的吼叫,吓得高八斗一激灵,还没等他 反应过来,唱丑角的下妆一个空翻从幕侧旋到戏台中间,随即一个精彩亮相,戏台 下哗地一片掌声。掌声未落,唱旦角的上妆一阵风似的飘到戏台上,手腕突然一抖, 手中那块彩色大手帕滴溜溜飘出台口,又打着旋儿滴溜溜从台口飘回台内,轻轻落 到唱旦角的上妆手中。 薛五车失声喊出一个好字,锣鼓声唢呐声戛然而止。唱旦角的上妆冲着薛五车 一鞠躬,谢谢领导,碰头喊好,要给小费,可多可少! 薛五车愣住了。唱丑角的下 妆念念有词,这位领导很幽默,给多给少甭琢磨,五十块钱拿出手,一百块钱不算 多,大家掌声鼓励! 戏台下哗地旋起一片掌声,随即又是一片叫喊声,不能坏了下 花堡的规矩,谁喊好谁给小费! 不要羞羞答答啦,别耽误大家看戏! 李小山急忙站 起来,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扔到戏台上。戏台上唱旦角的上妆弯腰施礼,连声称谢。 唱丑角的下妆可着嗓子吼唱一句老词儿,戏台下掌声不断。高八斗脸色苍i3,薛书 记,我心脏受不了了! 薛五车一肚子火正没处发泄呢,一听高八斗这么说,急忙站 起来。两个人抬腿就往外走。李小山一愣,紧紧跟在后边。台上唱丑角的下妆丝毫 不受影响,依旧敞开大嗓门吼唱着,整个场子里掌声笑声接连不断。 薛五车突然回过头,我说李小山,你们这叫什么规矩? 喊好就给一百元? 那一 晚上要喊多少好? 他们要赚多少钱? 李小山看看苦着脸的高八斗,情况是这样的, 以前演出的时候,戏台下总有一些调皮捣蛋的戏混混,不管唱没唱到节骨眼儿,动 不动就喊好,弄得大家谁也看不好戏,后来俱乐部就定条规矩,谁喊好谁给小费, 不给小费演员可以罢演,这么一来就没有人乱喊了! 薛五车睁大眼睛,你们这叫什 么规矩? 这不等于限制观众喊好么? 要是人家真唱得精彩呢? 观众怎么表示? 李小 山抬高声调,鼓掌啊,光鼓掌不喊好! 薛五车哭笑不得,你们下花堡可真特殊,大 概全国也找不出第二家! 李小山得意地,这就对了,我们下花堡就是与众不同! 村 民俱乐部里又传出男女演员高亢的嗓音和村民雷鸣般的掌声。李小山神往地,听听, 这段子多过瘾,比娶媳妇人洞房还舒坦! 高八斗摆摆手,你快去舒坦吧,我和薛书 记要去村委会休息一会儿! 李小山摇摇头,那怎么行? 孙书记有交待,陪不好两位 乡领导,他要拿我是问! 我看这样吧,你们先去村委会看电视,我把这个段子听完, 然后陪两位领导去洗桑那! 薛五车看看高八斗,高八斗叹口气默认了:村民俱乐部 传出来的吼唱越发高亢,不时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李小山撒开腿一溜烟地跑去。 薛五车冲着高八斗好一阵苦笑,然后就和高八斗一道走进下花堡村委会。他不 无惊奇地发现,偌大个村委会,居然没有一个人值班,薛五车大为惊讶之余,皱着 眉头询问高八斗,这是不是有点儿太麻痹? 不料高八斗淡淡一笑,居然用一种欣赏 的口吻说,这是下花堡村委会的一贯风格,还说孙天鹄好像有意要用这种形式沟通 和普通村民的联系,当然也不排除那个意思,向外来人炫耀他们下花堡的民风多么 纯正,简直就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啊! 薛五车倒背着手走进下花堡村委会会议室, 他的目光凝聚在宽阔的墙面上,那里挂着好多种奖状,还有介绍下花堡业绩的大照 片以及村委会干部和若干外来参观者的合影。另外一面墙上悬挂着一幅水墨丹青, 斑斑点点的梅花点缀着枝头,透出一股韵味。薛五车仔细看着题名和落款。高八斗 不无炫耀地,这个孙天鹄真有点儿鬼才,不但能画几笔,从小就愿看书,十几岁的 时候,屁股后边总跟着一群孩子,南朝北国,天上地下,提起个话头就能口若悬河 地说个没完,简直把那些孩子都迷住了! 薛五车沉吟着,我说高乡长,这个孙天鹄 什么学历呀? 高八斗笑着,我忘了给你介绍,孙天鹄高中毕业,参加成人高考,拿 到一个本科学历! 薛五车嘲讽着,满世界都是大学生,有几个真才实学? 高八斗笑 了笑,叫我看,孙天鹄还是有点儿真玩意儿,要不,下花堡也搞不成这样! 薛五车 眉毛一扬,轻轻一笑,什么样? 就像他们的村民俱乐部? 谁叫好就朝谁要小费? 高 八斗不快地,我是指他们的产值! 薛五车不以为然地,那都是自己报的,究竟产值 多少,你也不知道! 高八斗闷不做声了。薛五车意味深长地,高乡长,我看出来了, 你对孙天鹄和牛逵都很喜欢,甚至有些偏爱! 高八斗似乎想要分辩,薛五车摆摆手, 你听我说完! 我对这两个人是这样看的,孙天鹄么,倒是好苗子,不过还很不成熟, 还要按照青年干部的标准大力培养,你们先前对他放任不管,是绝对错误的! 高八 斗张开嘴刚想要说什么,又被薛五车摆摆手打断了,至于那个牛逵么,我来之前就 对他搞了一点儿民意测验,有人说他在村里很霸道,我兜里现在就揣着检举他的一 封信! 高八斗惊愕地望着薛五车。薛五车淡淡一笑,还有你们刚选出来的中花堡村 委会主任石富,有人说他貌似老实,其实心里很有数,弄不好就会各自为政! 高八 斗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摸出一支烟点着,大口大口地抽起来。薛五车他,轻轻 走过去,坐在高八斗的对面,高乡长,既然你提起这个头儿,我现在倒有个想法儿, 想跟你商量商量! 高八斗克制着,不用商量,你是豆儿乡党委书记,还当过副县长, 你就说怎么干吧! 薛五车满意地点点头,好,我就喜欢你这个爽快劲儿! 高八斗用 鼻孔长长喷出一股烟雾不说话。薛五车似乎已经深思熟虑,我认为,要想把豆儿乡 的经济搞上去,首要的任务是提高各村基层干部的综合素质,特别是石富、牛逵和 孙天鹄这三类村干部,要根据他们的不同情况,采取不同的管理方式,再也不能叫 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了! 高八斗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尖 踩灭。薛五车站起来,缓缓踱着步,我知道,光有目的还不行,还要有操作方式和 操作手段,才能达到目的:为了加强对这三位村干部的控制,我建议启用闫四海。 叫他担任这三个村子的顾问,定期巡回检查,定期向乡里汇报! 高八斗惊讶地 望着薛五车。薛五车笑了笑,我知道,孙天鹄个性很强,有自己的主见,轻易不为 别人左右;牛逵横行霸道,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这两个人都很难领导,就是你 我亲自到他们村蹲点儿,效果也不一定理想:现在叫他们老丈人出面,通过他实现 乡里意图,这就容易多了! 高八斗颇感兴趣地,怎么能肯定闫乡长会跟我们的想法 完全一致? 薛五车成竹在胸地,他是老党员老干部,组织性纪律性肯定很强,只要 是乡党委乡政府的决定,他就是有想法,也会坚决执行,我非常相信他有这个觉悟 !高八斗定睛望着薛五车,薛书记,我有点儿服你了,你摆弄个人儿,还真挺有两下 子! 薛五车摇摇头,这其实就是政治,也可以理解成领导艺术。至于石富,叫他老 丈人勤溜着点儿,不是免得出差错么? 高八斗欣慰地握住薛五车的手,我赞成你这 个想法,闫乡长德高望重,一定会不负重托! 薛五车自负地眨眨眼睛,我还没说完, 这只是第一把火! 高八斗睁大眼睛,你还有第二把火么? 薛五车盯着高八斗,眼看 就要到农闲季节了,为了振奋全乡干部群众的精神,也为了检阅各村基层干部的组 织领导能力,我想举办一次农民运动会,这也是精神文明建设么,你觉得怎么样? 高八斗愣了片刻,倒是件好事儿,可就是乡里财政吃紧,怕搞不起来! 薛五车沉吟 着,下花堡和上花堡不是很有实力么? 想法子从这两个村挤出这笔经费! 高八斗疑 惑地,那不又是变相摊派么? 你不怕人家说你老毛病又犯了? 薛五车笑起来,总不 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当干部就是要想方设法干事情,要不,还要我们这些 干部做什么! 高八斗担心地,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点儿冒风险……薛五车眯起眼睛, 这件事交给闫乡长,叫他在上花堡和下花堡两个村子筹办,出了问题由他负责,你 看怎么样? 高八斗眼睛睁大了,薛书记,我真服你了,我还想知道你的第三把火怎 么烧? 薛五车神秘地,这个暂时保密,不见鬼子不拉弦! 高八斗咧咧嘴笑了。 薛五车正要接着说下去,李小山一头闯进来,嘴里连声嚷着过瘾,薛五车讥讽 地问他喊几个好? 李小山苦笑着掏出瘪瘪的钱包,薛五车和高八斗抚掌大笑。笑声 还没落下去呢,院外传来轿车喇叭声,孙天鹄陪着岳父闫四海大驾来临。薛五车和 高八斗笑着迎出下花堡村委会,李小山偷偷冲着孙天鹄挤咕挤咕眼睛咧咧嘴,又磂 磂薛五车。孙天鹄猜测薛五车可能又发表什么高谈阔论了。对于类似薛五车这样的 领导,孙天鹄并不像牛逵那样反感,至少他还能思考一些与农业、农村和农民有关 的问题,而且他的动机也的确想把这些问题都解决,只是他毕竟对复杂微妙的农村 历史和现状缺乏深刻了解,他的努力常常显得苍白无力,有时甚至还会把事情搞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