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年轻人哎,你怎么吃饭没个响动像个小‘减力’呢? ‘减力’啥意思? 花子 行话,小女孩儿呀! 赶紧趁热吃,我能听出你嘴是不是壮,吃饭要吃出响动才算吃 出滋味儿……倒退六十年,这只小公鸡我自己个儿就能吃了。现在不行啦,牙口不 好。只能喝点儿稀粥烂饭。孙子媳妇孝顺,动不动就给蒸碗鸡蛋羹,还放小海米, 可惜我只能喝三两羹匙儿。我可不像上花堡牛大蝈蝈,一顿能吃一盖帘黏豆包…… 你问牛大蝈蝈是谁? 就是那个外号叫犟种的什么来着? 对,牛逵。就是牛逵的老太 爷呀。他也是老叫花子,有名的赖舀子,一进大粮户院门,摸起块砖头就砸自己个 儿的脑袋瓜儿,血葫芦似的,大粮户赶紧给他舀几碗米打发走人。牛逵他老太爷还 学过‘耍老子’呢,就是耍猴儿啊! 走到哪儿还说自己是‘武相子’。‘武相子’ 是什么意思? 假装自己是保镖。你问这些都有什么用啊? 写到‘册册’里叫后人知 道? 哎呀呀,快别写了,但凡有活路谁愿当叫花子? ” 36 同下花堡一样,上花堡的村委会扩大会议也是在将要散会的时候,听到乡党委 和乡政府的广播通知。上花堡村委会不似下花堡村委会那么规整,除了几张大办公 桌外,还有一铺连二大炕。每次开会都乱哄哄的,炕上地上和角落里,全都坐满各 自然屯和各村办企业的大大小小干部。戴着花镜的朱会计还是坐在那张办公桌前, 劈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赵来发盘腿坐在老会计对面椅子上,大声煽动着,大伙听见 广播了吧? 这个薛书记老毛病又犯了,要搞什么全乡田径运动会,明明是瘦驴拉犟 屎么! 乡里财政那么紧,年年靠咱上花堡和下花堡上缴的提留过日子,有什么条件 搞全乡运动会? 还不是要搞摊派? 民兵连长蔺大有腾地跳起来,我们民兵连强烈要 求牛书记,再搞一次联名上告,把这个薛五车,彻底告掉蛋! 妇女主任黄宝珍大声 地,我代表上花堡全体妇女,支持民兵连的倡议! 朱会计将大算盘一推说,蔺大有、 黄宝珍,你们一个民兵连长,一个妇女主任,带头煽动和乡领导对抗,不怕犯错误 么? 蔺大有嚷嚷着,朱会计,就你胆儿小,树叶掉了怕砸破脑袋! 黄宝珍也讽刺着, 朱会计,你怎么不敢说来发呢? 看他是二把手,不敢得罪呀? 朱会计冷笑,别说二 把手,就是一把手在这儿,我也敢说他! 赵来发瞧瞧朱会计,这么说,你赞同乡里 搞摊派啦? 朱会计摘下花镜轻轻擦着,你怎么就知道乡里要搞摊派? 来通知了么? 我天天坐在这儿守着电话,我怎么不知道? 坐在各个角落里的村干部们窃窃私语, 朱会计说得对,还没弄明白呢,就瞎嚷嚷! 人家都说上花堡的干部,个个是火神爷 !一把手本来就犟,二把手再领头烧火,不贿等出事儿!这个来发子,干啥都冒冒失 失,那年他领头跟下花堡打官司,丢透人了! 赵来发不满地昭昭炕上角落,哎哎哎, 要说就大点儿声,有意见当面提,别像瞎家雀(qiQo),叽叽叽,喳喳喳! 有人大声 说,来发,你不会打个电话问问乡里唐秘书么,运动会的经费到底是不是各村摊派 呀? 有人附和着,对,现在就问! 蔺大有和黄宝珍也用眼神催促赵来发。赵来发顺 手摸起话筒,使劲拨拉着,喂,乡里么? 你是谁呀? 小通讯员? 快给我去找唐秘书 !你问我是谁?我是上花堡赵来发,你快点儿吧,×! 屋子里哄地笑起来。 朱会计不满地赵来发,重新戴上花镜,低头算账。牛逵轻轻走进来。村委会大 屋子刷地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朱会计拨拉算盘珠子噼啪作响。赵来发也悄悄从桌子 上出溜下来,手里紧紧握着电话。众人敬畏地望着牛逵。牛逵在那张一直空着的椅 子上坐下,谁都不说话。他瞧瞧斜对面的蔺大有,后半年的工作讨论到哪儿了? 蔺 大有小声耳语,讨论一半,就叫乡里通知打乱了! 黄宝珍补充着,二把手要问乡里 运动会搞不搞摊派? 牛逵皱皱眉头没有说话,掏出香烟盒,摸出两支,一支叼在嘴 上,一支扔给蔺大有。 赵来发突然大声地,啊……唐秘书……当然听见广播啦,我们又不聋,×…… 你说话少带脏字儿,要来荤的你还得练两天……快说正经事儿,乡里要开运动会, 倒是好事情,重大意义不用你说,我就问你,运动会的经费怎么解决? 是不是要各 村摊派? 我可告诉你,你们要再这么整……什么? 什么? 什么? 你再说一遍? 赵来 发的眼睛顿时瞪得比药丸子还大,屋里人都不约而同地望着他,越发地寂静。只有 牛逵一口一口吸着烟。赵来发蔫蔫地撂下话筒,晃着脑袋,牛书记,你说下花堡这 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呢? 唐秘书说,这次豆儿乡农民运动会全部经费,他们下花堡 要独家赞助! 牛逵腾地站起来,将烟屁股狠狠丢在地上,走过去一把抓起话筒,一 阵猛摇,喂,唐秘书么? 我是牛逵,不客气……唐秘书,你再给我详细说一遍,下 花堡要独家赞助,他们要什么专利? 什么? 下花堡杯? 独家新闻发布会? 邀请知名 农民企业家参观下花堡? 电视台专题报道下花堡? 这是谁答应的? 还没最后决定? 唐秘书,你向薛书记和高乡长转达我们上花堡的意见,这次农民运动会是豆儿乡的, 不是下花堡的,要宣传也不能只宣传一个下花堡! 凭什么颁发下花堡杯? 我们还要 颁发上花堡杯呢! 什么? 谁赞助就宣传谁? 那好,我们上花堡也赞助,别以为我们 是叫花子,我们赞助得起! 什么? 赞助的事由总顾问全权处理? 总顾问是谁呀? 我 老丈人? 好,再见! 牛逵撂下话筒,转身面向屋里所有的人说,大家听见了吧? 在 座的都是上花堡村干部和各自然屯的头头儿,本来我们今天要讨论下半年工作和明 年打算,可这件事逼到眼前来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这关系到上花堡的集体荣誉, 还有上花堡在外界的知名度! 看起来不是经济问题,但跟经济问题分不开! 我们下 一步要引进资金,上马粮食深加工生产线,可外界不知道我们,不相信我们,不敢 跟我们打交道,这行么? 不行! 屋里人都敬畏地看着牛逵,朱会计也恭恭敬敬地听 着。牛逵调高嗓门,现在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成立上花堡参加农民运动会领导小 组,我任组长,赵来发、蔺大有、黄宝珍任副组长,各自然屯当家管事儿的,都是 组员,老会计当顾问。我们的口号是:压倒下花堡,砍倒梧桐树,要引资金来,提 高知名度! 大家觉得怎么样? 屋子里先是一片奇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赵来 发立刻宣布散会。 人们先后走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赵来发、蔺大有、黄宝珍和朱会计。朱会计依 旧戴上花镜埋头拢账。牛逵望望他们,说说你们的想法! 赵来发抢先说话,重中之 重,是要和下花堡平分天下,俩村各赞助一半! 蔺大有急忙补充,基于民兵马上集 中,长跑、短跑、接力、拔河、跳高、跳远全都要加强训练! 黄宝珍也跃跃欲试地, 妇女能顶半边天,除了进行女子各种项目训练外,还要组织啦啦队,把宣传攻势搞 上去! 牛逵望望朱会计,你有什么要说的? 朱会计把大算盘子哗啦一推,我管后勤 和伙食,到运动会那天,把伙食搞得硬硬的,叫小伙子大闺女把锦旗都扛回来,把 奖杯都捧回来! 牛逵满意地点点头,好,我们现在就分分工,蔺大有负责训练,黄 宝珍负责宣传,朱会计负责后勤……赵来发一愣,我呢? 牛逵盯着他,你要把我老 丈人像请菩萨那样,从下花堡恭恭敬敬请到上花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