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豆儿乡的“吃大户”总算结束了,趁着人们抽烟喝茶上厕所的空当儿,薛五车 又和苏来凤聊了好半天,力图说服苏来凤在豆儿乡投资。薛五车扪心自问,没有丝 毫愧疚。虽然好多人怀疑他不干正经事,其实真是冤枉他了,只是因为每个人观察 问题的角度不同,采取的途径不同罢了。一直担心顺嘴说出脏字儿的唐秘书,紧紧 闭着嘴巴,坐在薛五车身边,笔走龙蛇地快速记录。过了一会儿,薛五车微笑着站 起来说,苏总,我看就到这儿吧,我来豆儿乡时间不长,我所掌握的情况大致就是 这些,明天请高乡长详细给你介绍! 苏来凤也微笑着站起来,薛书记,真不好意思, 占用你这么长时间,明天去中花堡考察,不会有啥变化吧? 薛五车看着唐秘书,你 马上安排苏总到乡招待所休息,明天一早由你陪同,到中花堡考察,出了差头拿你 是问! 唐秘书说,薛书记你放心,我肯定叫苏总满意,最后把资金都投到豆儿乡! 薛五车笑着,你先不要说这种话,投不投资那是苏总自己的事,我们不能越俎代庖 !唐秘书眉毛一挑,这谁还不知道?还用领导提醒? ×……苏来凤愣了一下,忍不住 笑了。薛五车绷着面孔不想笑,实在憋不住了,竞笑得比苏来凤还要响亮。唐秘书 狼狈地跟在他们身后,刚好碰见高八斗拽着牛逵走进来。 牛逵看都不看薛五车,转身奔向会议室,没走几步,脚下突然一滑险些跌倒。 唐秘书很想走过去搀扶牛逵,似乎想起什么,偷眼看了看脸色阴沉的薛五车,终于 纹丝没动。倒是高八斗快步走过去,搀着牛逵走进会议室。薛五车看看唐秘书,你 怎么不去搀扶牛逵呀? 倒叫堂堂一乡之长搀着他? 唐秘书轻蔑地,哼,我凭什么去 搀扶他? 瞧他把乡里运动会搅的,这种干部这种素质,我要是乡党委书记,早撤他 了! 薛五车笑了笑,抬头看见杨自如、杜荔和闫四海三人走进来,急忙叮嘱唐秘书, 马上安排苏总休息,等会儿张罗选举,唐秘书答应着走了。 豆儿乡政府会议室很宽敞,二十几个乡村两级干部,或在下象棋,或在搓麻将, 或在炸红十,还有的人在喝茶水扯着闲篇儿。 石富仰歪在一把椅子上打盹儿,只有孙天鹄在和宋家窝堡宋书记坐在角落里小 声嘀咕什么。高八斗似乎看出他们两个人有些话不投机,就悄悄凑过去,只听见宋 书记头摇拨浪鼓一迭连声地说,不行,不行! 孙书记,你不要说了,你就是说出大 天十八个点儿来,我说不行还是不行! 孙天鹄压低嗓音,宋书记,我已经跟十来个 人分别打了招呼,他们都答应我了,你无论如何得给我这个面子! 宋书记黑头酸脸 地冷笑,这不是你的面子,这是整个豆儿乡的面子! 要说别的事情,就凭你孙书记 张一回嘴,我咋的也得把这张脸给你圆上,可这件事儿不行,绝对不行,就是七仙 女下凡嫁给我老宋,我还是要说,不行,就是不行! 高八斗刚要询问怎么回事,炸 红十的人突然呜嗷站起来,拍着巴掌大笑。那些村干部将撕成条条的报纸贴在失败 者的脸上鼻子上和额头上。 只有石富撩撩眼皮,又闭上继续打盹。宋书记走过去瞧热闹,孙天鹄脸上浮出 一丝阴影。高八斗看看牛逵大声嚷嚷着,各位,你们光顾玩,看谁来啦? 大家抬起 头,瞧了瞧牛逵,谁都没说话,该干什么,还继续干什么。宋书记撩起眼皮昭了昭 牛逵,嘴角漾出一丝讥笑。只有孙天鹄坐在角落里,心情复杂地看着牛逵,牛逵有 些尴尬地躲闪着孙天鹄的目光。高八斗大声地,大家不要玩了,省农业厅杨厅长来 了,等会儿要跟大家见面! 说着走出会议室。 牛逵黑着脸,抓起桌上一杯凉茶,咕咚咕咚喝下去。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止游 戏,抬起头看着牛逵。牛逵的目光落在还在打瞌睡的石富身上:石富鼻子里发出一 阵细如游丝的奇怪声响。牛逵悄悄走过去,伸出两个手指头,欲捏石富的鼻子。石 富突然发出雷鸣般的鼾声。牛逵冷不丁吓了一跳! 会议室里顿时哄堂大笑。宋书记 走过去,拍拍牛逵的肩膀,我说牛书记,别欺负老实人哪! 牛逵讥讽地看看他,那 你说我敢欺负谁呀? 倒数第二,也就只能欺负倒数第一啦! 众人哧哧笑起来。宋书 记不高兴地,你这话什么意思呀? 牛逵奚落地,什么意思你还听不明白么? 榜眼先 生! 宋书记面红耳赤地,榜眼怎么的? 一不是偷的,二不是抢的! 牛逵讥讽地连连 点着头,我知道,知道,是你们宋家窝堡干部群众争来的! 可就是经济搞不上去, 前几年总拖欠农业税,要不是中央政策好把农业税免了,怕是连哭都找不着调门儿 吧? 宋书记勃然变色,牛逵,你说谁前几年总拖欠农业税? 牛逵发泄着愤懑,我说 的就是你! 你们宋家窝堡还能得亚军? 破裤子喝稀粥,看看你的吃,看看你的穿, 真不服啊! 宋书记啪地一拍桌子,牛逵,你这个犟种不要太张狂了! 就凭你这个样 子,你就是跪下管我叫爹,我也不投你的票! 孙天鹄吃惊地看着宋书记。牛逵冷笑 着,谁稀罕你投我的票? 你不投我的票又能怎么样? 反正我也选不上,我还在乎你 投不投票? 孙天鹄笑着走过来拽着宋书记,算啦算啦,你们俩都少说一句吧! 宋书 记大声地,孙书记,做好事儿也要分对象,有的人,你就是把心掏了给他吃,他也 恨你! 孙天鹄急忙拉着宋书记到一边喝茶。牛逵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屁股坐在椅子 上呼呼喘粗气。这时候,只见唐秘书扛着一块黑板从门外走进来,人们马上意识到 要海选了。 豆儿乡海选参加省村干部培训班推荐人的悬念很强烈,那些本来都有几分醉意 的村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连同豆儿乡党委和豆儿乡政府的机关干部,全都拥 到会议室里,睁大眼睛看着那块悬挂在前面墙壁上的大黑板。大黑板上写着孙天鹄 和牛逵两人的名字。参加海选的人和看热闹的人,都屏气凝神坐在椅子上,等候海 选结果。杨自如、杜荔和闫四海三个人在薛五车陪同下,坐在前排位置上。唱票的 是唐秘书,他故意拉长音调,使整个选举更加充满神秘感。宋书记用粉笔在黑板上 画着正字。孙天鹄和石富坐在一起,审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动向。只有牛逵神经紧张 地坐在旮旯,耳朵支棱着,捕捉着唐秘书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音节。孙天鹄名字下 已经画了两个正字。牛逵的名下还是个零,他表情很木然也很平静,似乎对这个结 果并不感到意外。倒是孙天鹄的眼中流露出焦灼和不安。牛逵将脑袋深深埋到膝盖 下。薛五车愉快的眼神好像两道光束扫描着整个会议室。闫四海一会儿瞅瞅孙天鹄, 一会儿又瞅瞅牛逵,随后又分别和杜荔、杨自如小声耳语。忽然,唐秘书调门变了, 喊了一声牛逵。宋书记愣了愣,你说谁? 唐秘书重复着,我说牛逵呀! 宋书记似乎 还不肯相信,你没看错呀? 唐秘书不高兴地,×,我又不是文盲! 会议室哄堂大笑。 高八斗严肃地,宋书记,唐秘书怎么念,你就怎么画,哕唆什么呀? 宋书记不情愿 地在牛逵名下,画了一条又短又细的横杠,众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唐秘书继续 喊着,牛逵! 宋书记皱皱眉头,怎么又是他? 高八斗严厉地,你要是不能画,马上 换别人! 宋书记又在牛逵名下画了一条短杠。唐秘书大声地,还是牛逵! 宋书记画 的横杠越来越小。有人喊起来,宋书记,长一点儿画杠,后边看不见! 众人拍着巴 掌大笑。唐秘书继续念着,牛逵! 宋书记把粉笔一丢,你换人吧,我不画了,憋气 !高八斗生气地回过头,石富你去画!石富睁大眼睛,高乡长,我手太笨,画不直溜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高八斗盯着石富,你就是画出个羊杂碎儿,也要去画!孙天鹄 急忙推着石富,快去快去! 闫四海瞪了石富一眼,磨蹭啥? 还不快点儿! 石富勉强 站起来,走到前面摸起粉笔头。唐秘书接着唱票,牛逵! 石富工工整整地画在孙天 鹄名下。众人七嘴八舌喊着,错啦! 错啦! 哄笑声中,石富用袖头子擦掉孙天鹄名 下那条横杠,在牛逵名下画了长长一条横杠。 唐秘书继续念着,孙天鹄! 大会议室里静下来,只有唐秘书的声音夸张地回响 着。大黑板牛逵名下的正字一点一点接近孙天鹄,渐渐的,牛逵名下的正字已经超 过孙天鹄。会议室里悄悄静下来,孙天鹄神秘地环顾人们的脸色。牛逵也惊讶地抬 起头看着大黑板。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宋书记摇头叹气。薛五车脸上骤然变色。闫 四海还是一会儿瞅瞅牛逵,一会儿瞅瞅孙天鹄。只有杨自如和杜荔依旧不停地耳语。 唐秘书将最后一张选票念完,牛逵! 石富在牛逵的名下重重画了一道横杠。高八斗 站起来,走到大黑板前郑重宣布,出席今天会议的共有三十五人,孙天鹄得票十六 张,牛逵得票十八张,一张弃权票,根据少数服从多数和超过半数的原则,豆儿乡 参加省村干部培训班的推荐人选,是上花堡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牛逵同志,大 家鼓掌祝贺! 掌声稀稀拉拉,只有闫四海、杨自如、杜荔和孙天鹄反应最热烈。薛 五车也敷衍地拍了两下巴掌。宋书记冷冷地看着牛逵。牛逵兴奋得简直有些手足无 措。好多年了,他很少在和孙天鹄的较量中获胜。高八斗望着牛逵,你表个态吧! 牛逵声音有些颤抖,无非是感谢乡领导和大家的厚爱,绝不辜负厚望等套话。唐秘 书大声嚷着,牛书记啊,你能听我说一句么? 众人怔怔地望着唐秘书,牛逵也莫名 其妙地看着他。唐秘书笑着,当年八国联军进北京,祸害中国那么多良家妇女,你 这次如果有机会出国,一定要为她们报仇,多拾掇几个洋妞儿! 众人忍不住捧腹大 笑,牛逵也笑得分外开心。宋书记走过去讥讽地看着牛逵,我说牛逵,你挺得意呀 ?知不知道怎么被选上的?孙天鹄急了,惟恐宋书记泄露天机,连连摆手阻止。宋书 记愤愤地,我不能叫他太得意,这种人一得意就忘乎所以。牛逵,我告诉你吧,要 不是孙天鹄给你背地串联拉票,你根本就选不上。你以为你多有威信啊? 狗屁吧! 牛逵大吃一惊。杜荔、杨自如、闫四海、高八斗和石富也都吃惊地看着宋书记和孙 天鹄。牛逵如雷轰顶,下意识地看着孙天鹄。孙天鹄友好地冲他笑笑,牛逵一屁股 坐在椅子上。杜荔和杨自如突然站起来冲着孙天鹄热烈鼓掌,闫四海、薛五车、高 八斗、石富和会议室其他人也都纷纷站起来冲着孙天鹄热烈鼓掌。 杨自如、杜荔和薛五车、高八斗、闫四海等人,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先后 走出乡党委办公室。外面的奥迪车已经发动,并不时按响车喇叭。杜荔悄声耳语, 是我叫他催你快走,我把我的车放回县里了,我要搭你的方便车,回家见我爸,我 对他老人家有点儿不放心,万一他真跟苏来凤达成什么合作协议,我们的计划不就 泡汤了? 杨自如看看手表,怪不得我的司机胆子这么大,不过我们也真该走啦! 杜 荔顽皮地笑着,是啊,反正你的意图也实现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杨自如挖苦着, 究竟谁的意图啊? 是我的意图还是你的意图? 杜荔望望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薛五 车和高八斗,这是豆儿乡党委和豆儿乡政府的意图! 薛五车苦笑着,别逗啦杜县长, 我要早知这个结果,就不主张海选了,乡党委和乡政府本意是要推荐孙天鹄! 高八 斗打着圆场,算啦算啦,他俩谁去都好,都是我们乡的村干部,面打箩里转哪,特 别是牛逵,也应该叫他出去见见世面,受受教育啦! 薛五车摇摇头,这不光是受教 育问题,还有个荣誉问题,如果此例一开,不是成了叫唤雀有肉吃? 闫四海想说什 么,又克制住了。高八斗望望闫四海,你老想说什么? 闫四海望望薛五车,我是孙 天鹄和牛逵的老丈人,我啥都不能说,保持中立,他俩谁去,我都没意见! 杨自如 和杜荔快步走到轿车门前,转过身子分别和薛五车、高八斗、闫四海握手告别。薛 五车望着杜荔,县长还有什么指示呀? 杜荔笑着,薛书记你可真客气,我哪有什么 指示? 只有一条小建议,乡里要派人陪好客人,她来考察我们,我们也要考察她, 说不定以后还是合作伙伴呢! 薛五车笑着点点头,这个我还懂,请县长放心! 杜荔 微微一怔,她似乎听出薛五车话里有话,刚想再解释几句,被杨自如一把拉进车, 随即向闫四海和高八斗摆摆手。 薛五车有些不悦地看着奥迪车驶走,语意双关地感慨着,高乡长啊,我在市里 工作时,总听市领导说这样一句话:领导职位和领导水平不一定能成正比,不等于 今天提拔了,明天水平就提高了。当时我还没理解这句话的含意,直到现在我才明 白了! 高八斗和闫四海都听出薛五车的弦外之音,他们谁都没搭腔。 唐秘书匆匆走过来说,薛书记,刚才我突然想起,明天要去县人事局开会,陪 苏总到各村考察,你另派别人吧! 薛五车望望高八斗,高八斗望望闫四海,闫四海 叹口气,我明白你俩的意思,就可我这张老混混儿用吧! 高八斗点点头,随即吩咐 唐秘书,你安排乡里吉普车,给闫乡长和苏总专用! 唐秘书支支吾吾地,乡里那台 破声普早该报废了,动不动就坏在道上,叫我说这事儿还是交给闫乡长吧! 闫四海 笑骂着,你小子真滑,我又没车,你交给我怎么办? 唐秘书挤咕挤咕眼睛,你不是 三村顾问么? 你三姑爷的下花堡,能出二十辆轿车! 高八斗一拍额头,对呀,怎么 把这碴儿给忘了? 闫四海望望薛五车,要是这样,就得重新调整日程,先请苏总到 下花堡考察! 薛五车望望高八斗,唐秘书刚才说的没错,这事就交给闫乡长全权处 理啦! 高八斗笑着点头同意,唐秘书打趣地,闫乡长,我看你老比退休前还忙啊! 闫四海眨眨眼睛,这句话没带卜拉棒,有进步啦! 唐秘书得意地一拍胸脯,还总没 个记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