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一泓波光潋滟的水面在空旷的原野上舒缓地展开,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 云朵。这就是张尔曾提醒石富作为中花堡杀手锏的人工水库。孙天鹄和李小山与中 花堡的石富、刘五毛、张秀等人,坐在水库岸边的一棵大柳树下,外松内紧地对峙 着。孙天鹄似乎有些焦躁,不时抬腕看看手表。石富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刘五毛拾起岸边薄薄的石头片,向水面上甩去。石头片在水面上蹿动,溅起细碎的 水花。只有李小山和张秀,悠闲地下着憋死牛。李小山笑着,对不起,你又憋住了 !张秀大叫,你这人太狡猾,我不跟你下了!刘五毛笑着凑过来。李小山抬起头,昭 陷闷头不说话的石富,我怎么狡猾,也比不上你们石主任狡猾! 刘五毛笑嘻嘻地, 你说话要有根据,石主任怎么狡猾啦? 张秀也帮着腔,就是呀,你不要诬蔑我们一 把手! 李小山不高兴地,我陪着孙书记,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好话说了一火车, 可石主任除了装傻不说话,就是抽闷烟! 孙书记,我看还是回去吧,跟个哑巴有什 么可说的呀! 孙天鹄似乎接受了李小山的建议,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李小山泄气 地嘟囔着,白白浪费一个上午! 张秀用眼神和刘五毛交换着,又向石富努努嘴,石 富依旧不动声色地抽着闷烟。 孙天鹄盯着石富,大姐夫,我刚才说的这事先撂下吧,你也认真想想,我也仔 细想想,等咱俩都想好了,过几天再谈一次,好不好? 石富将小半截烟头使劲吸了 两口,丢到地上,随即也站起来,抱歉地冲着孙天鹄傻笑,三妹夫,谢谢你能看得 起我,看得起中花堡! 孙天鹄勉强笑着,大姐夫,这说哪去啦? 咱俩这些年,基本 上没啥摩擦,我很佩服你的为人处世,你是大智若愚呀! 石富急忙摆摆手,三妹夫, 你可别这么说,你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说什么别人都会相信,那不是把我往煎饼鏊 子上放么? 孙天鹄会意地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别人不会像我对你看得这么透, 你们中花堡照样可以偷着富,只是作为你连襟,我提醒你一句,当今时代,整个世 界经济都将融为一体,你想关门干自己的事,恐怕不太容易! 石富矜持地微笑着不 说话。孙天鹄望望刘五毛和张秀,就像我跟你说的这件事,你们中花堡不想干,肯 定还有别的村要干,到那时候……石富嘿嘿一笑,到啥时候我都不会后悔! 孙天鹄 委婉地看着石富说,我知道你有难处,现在土地都分给个人了,要想叫大家把土地 都连成片去耕种没有把握的双高大豆,就得把家家户户都说服……这不是件很容易 就能做到的事儿! 石富叹口气,三妹夫,你这才说到节骨眼儿,我和你不同,你把 下花堡经济搞上去了,群众信服你,你想干什么,都能一呼百应。可我呢? 刚刚当 选村委会主任,没有你那么大的号召力! 孙天鹄笑了笑,只要你头三脚踢开,群众 就会拥护你! 石富头摇拨浪鼓,说说容易,这头三脚往哪儿踢,我心里还没个谱呢 !孙天鹄眯起那双圆溜溜的斗鸡眼,大姐夫,你别跟我装傻好不好?我头会儿为了找 你,在你们中花堡兜了一大圈,你的头三脚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石富吃惊地睁大眼 睛,李小山、刘五毛和张秀也都吃惊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孙天鹄。孙天鹄略 带戏谑地掰着手指头,第一脚,你想办个规模庞大的养猪场,既能安排剩余劳动力, 又能转化多余的粮食。第二脚,你想办个规模庞大的养鸡场,把中花堡的妇女劳力 都派上用场。第三脚,你想利用眼前这大片水面,大规模发展水产养殖。你这三脚 要是踢响,不就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了么? 石富叹口气,三妹夫,你太聪明了, 啥也瞒不过你! 孙天鹄轻轻一笑,不过恕我直言,照你现在这种干法,头三脚很难 踢开! 石富、刘五毛和张秀都怔怔地望着孙天鹄。孙天鹄提醒着石富,大姐夫,我 先不说市场销路已经不是前些年的形势,光是资金投入这一项,你们这三个项目加 起来,没有二百万,根本就形不成竞争规模,请问你们中花堡有这个实力么? 石富 狡黠地笑了笑,我们中花堡是没这个力量,不过我们可以草船借箭! 孙天鹄微微一 怔,这么说你是孔明了,那么谁是曹操呢? 石富佯装难为情地,这个么……三妹夫 你还是不问吧! 刘五毛和张秀都莫名其妙地看着石富。李小山怀疑地望着石富,你 该不是说上花堡牛逵吧? 石富嘿嘿笑着不说话。李小山恼火地,好哇,怪不得你不 愿意跟我们合作,原来早就和上花堡勾搭上了! 石富脸子倏地拉下来,你这是什么 话? 人家上赶着低息借给我们一百万,我们还能甩钢条不要么? 李小山大吃一惊, 什么? 上花堡低息借给你们一百万? 刘五毛和张秀也都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石富, 他们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呢? 这是不是石富在编天方夜谭哪? 不过最震惊的还 是孙天鹄。他眯缝起眼睛狡黠地看着石富,似乎从石富的目光中突然悟出什么,随 即淡淡一笑,大姐夫,你不用往下说了,你的意思我全都听懂了,既然牛逵他们上 花堡肯低息借给你们一百万,那我们下花堡,也不能站在旱沿儿干瞅着,这样吧, 李小山在这儿,我们无息借给你们一百万,条件是你们中花堡要和我们签订一个合 同,明年至少动员三分之二农户,大面积种植双高大豆! 李小山和刘五毛、张秀都 呆住了。石富克制着激动,低头卷着纸烟,那双粗糙的手直劲发抖,好半天都没卷 上。孙天鹄仔细观察着石富的反应,大姐夫,你们中花堡村委会主要干部都在这儿, 你们商量商量吧,我和李小山绕着水库转一圈,回来听你的准信儿! 李小山突然大 叫,孙书记,你可不要犯糊涂! 孙天鹄仰起脑袋不容置疑地看着水库对面,少废话, 跟我走! 石富缓缓抬起头,看着孙天鹄拉着李小山沿着水库岸边的草地快步走去。 刘五毛压低嗓音,石主任,你是不是想钱想蒙眼了? 牛逵的上花堡,啥时候低息借 给我们一百万? 他只是口头答应借给我们十万元修理小学教室,要是低息借给我们 那么多钱,我这个会计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张秀也迫不及待地问,是呀,这么 大的事儿,你怎么一点儿口风都不露啊? 石富掩饰不住得意地低声笑起来。刘五毛 和张秀越发疑惑不解了,直到看着孙天鹄和李小山沿着水库走远了,石富才控制住 笑声,你们两个小傻瓜,忘了我怎么跟你们说的? 我要打好手中牌,踩好跷跷板, 你们懂么? 刘五毛和张秀突然醒悟过来,随即拍手打掌笑起来。石富看看他们,先 别光顾高兴,咱们商量商量,这个合同签不签? 这一百万无息贷款我们要不要? 张 秀急了,那还讨论啥呀?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资金,这不是雪中送炭么? 刘五毛 也迫切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担心李小山看破你这个计策,那咱们可就白上演 这出空手道了! 石富点点头,那好,如果他们等会儿不变卦,咱们就跟他们签合同 !三个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望着已经走到水库对面的孙天鹄和李小山。 李小山气呼呼地走到前面去,孙天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快步追上,他一把拽住 李小山的胳膊,嘲笑他又耍小脾气! 李小山倏地回过头,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 没看透你那个大连襟在耍什么鬼把戏? 我就不相信,牛逵他们上花堡会低息借给他 们一百万! 要说三万五万,这还差不多,张口就是一百万,简直太不可信了! 孙天 鹄冷笑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啥叫草船借箭? 还不是空手套白狼? 我就是再蠢, 也能看出来! 李小山吃惊地看着他,你既然都看破了,还答应无息借给他们一百万 ?你知道一百万一年利息多少钱?就算利息下调了,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孙天鹄拍 拍李小山的肩膀,兄弟,你听我说,咱们不是要调整种植结构,搞一个双高大豆良 种繁育基地么? 咱们不是还要建一个跨地域甚至跨国的现代化龙头企业么? 要想成 功地建设一个农业高科技的龙头企业,那头要连着国内外大市场,这头呢,必须要 连着广大农户。咱们今天损失一点儿,正是为了明天多赚一点儿。咱们的目标不但 要把中花堡上花堡都兼并过来,甚至整个豆儿乡整个松苑县成千上万的农户,都是 我们未来的合作伙伴。什么叫新世纪农民企业家? 我看这就是! 没有这个雄心抱负, 敢跟国外的大农场主叫板么? 李小山小声嘟囔着,你说的我早都明白了,可就是事 到临头,有点儿心疼钱! 孙天鹄苦笑着,你心疼钱,难道我就不心疼钱么? 那钱都 是下花堡老少爷们儿汗珠子掉地摔成八瓣儿赚来的呀,是父老乡亲们的血汗钱哪! 可是如果我们回头冷静想一想,如果在三五年内,能够实现我们的宏伟计划,下花 堡的全体村民,不是会得到更丰厚的回报么? 还有,如果中花堡真的跟我们合作了, 我们不也有义务帮助他们尽快致富么? 都是在这块土地上苦苦挣扎的老百姓,我们 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受穷? 李小山被他说服了,你别说了,我们快走吧,要是 等会儿他们再变卦,我们的计划不是又落空了? 孙天鹄胸有成竹地笑着,他们不会 变卦,他们担心我们变卦,你没听那个小青年说么,连鲜鱼都炖好了,我们就是他 们要招待的财神爷! 李小山瞪大眼睛,这么说你那个大连襟石富早有准备? 他为啥 还要藏到这儿? 孙天鹄差点儿笑出了声,亏你还那么聪明,连这个都没看出来! 他 要是真不想见我们,能事先安排那个小青年给我们带路么? 李小山恍然大悟,忍不 住笑骂着,这个孬种,简直狡猾狡猾的! 孙天鹄拉着李小山的手,走,我们去他们 的渔房子! 李小山收住笑声,我看出来了,这个石富也不是个等闲之辈,不过跟你 比起来,到底还是小聪明! 孙天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比他强不了多少,毕竟都是 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就像一块地生长的红高粱,秸棵有高有矮,穗儿有大有小, 但说到底都是红高粱! 李小山若有所思地眺望着水库对面,他隐隐瞧见石富、刘五 毛和张秀也在望着他们。刘五毛不安地,他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呢? 张秀突然叫起来, 好像要去渔房子! 石富微笑着,走吧,今天是中花堡的黄道吉日! 两张墨迹未干的 合同书放在中花堡水库渔房子外的一张破旧的桌子上。孙天鹄和李小山与中花堡的 石富、刘五毛分别坐在桌子两边。孙天鹄和石富分别代表本村村委会在合同书上签 字。李小山和刘五毛使劲鼓掌,孙天鹄和石富紧紧握手。李小山和刘五毛分别将那 两张合同书粘挂在渔房子的草把墙上。中花堡村民张全在渔房子里临时搭的土锅台 前,往大盆里盛着已经炖好的新鲜鲫鱼,张秀端起鱼盆走出来放到桌子上,李小山 和刘五毛馋得伸出鼻子直劲嗅着。石富从怀里掏出一瓶本地小烧,三妹夫,自从新 强结婚后,咱俩就没在一块好好喝顿酒,今天好好过过酒瘾! 孙天鹄意味深长地看 着他,先留点儿量,什么时候咱们三连襟能够再坐到一起,一定敞开大喝一场! 石 富感慨地,三妹夫,我很佩服你,你是能屈能伸哪,不像我,光能屈,不能伸;也 不像牛逵,光能伸,不能屈:你是有柔有刚,人中豪杰呀! 孙天鹄谦逊地笑着,大 姐夫呀,你过奖了,我哪有那个道行啊? 两个人正说着亲近话呢,从渔房子后边传 来杜荔的笑声,这儿好香啊! 孙天鹄和石富、李小山、张秀、刘五毛等人都吃惊地 站起来。杜荔和苏来凤在中花堡老邢头的陪同下走过来,孙天鹄有些尴尬地望着她 们= 杜荔冲着他使个眼色,孙书记,你好难求啊? 苏总走得满脚大泡,你难道就没 有一点儿歉意么? 孙天鹄的目光和苏来凤的目光很快接触后又迅速避开,随即又缓 缓接触了。他终于主动伸出手,苏总,如果因为我的不礼貌伤害了你,我现在郑重 向你道歉! 苏来凤迟疑一下,终于也将手伸过来,孙书记,其实我很欣赏你的性格, 包括你们这位李小山,我真的很喜欢! 李小山突然跨上一步抓住苏来凤的手,苏总, 你这话是真的么? 苏来凤笑着.当然是真的了! 李小山右腿一弯,那我可要求婚啦 !众人哄声大笑起来。孙天鹄一把拽起李小山,小心吴小蜻挠你个满脸开花!李小山 一拍大腿,这扯不扯,我怎么忘了,还有个老大呢!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杜荔的目光锁定粘挂在渔房子草把墙上的合同书,她走过去睁大眼睛看着。苏 来凤也走过去默默地看着。杜荔掩饰着兴奋望望苏来凤,你看到了吧? 有什么感想 ?苏来凤沉吟一下,回头盯着孙天鹄,杜荔大姐跟我谈了一宿,我同意她的建议,如 果你们能和上花堡也达成这样的协议,我们江东梧桐庄,情愿把杜教授转让给我们 的专利再转让给你们,作为前提条件,我们希望在你们筹建跨地域甚至跨国现代化 食品厂项目上投资,至少要有我们梧桐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孙天鹄和杜荔兴奋地 交换一下眼色,微笑着重新握住苏来凤的手,请在场的北方人作证,苏总的话可不 要反悔! 苏来凤盯着孙天鹄那两只圆溜溜的斗鸡眼,我也请在场的北方人相信,南 方人一诺值千金! 老邢头突然想起什么,石主任,头会儿乡里唐秘书来电话,他说 薛书记叫你马上到乡里,他还要先看你的发言稿呢! 石富苦笑,我哪来的发言稿啊, 这个薛书记,就能整名堂! 杜荔抬头看看那两张合同书,这不就是发言稿么? 石富 若有所悟地看看那两张合同书,若有所思地笑了。杜荔走过去又仔细看了看,轻轻 摇摇头,不过,孙书记、石主任,我看你们的合同写得太虚了,光写两个村子要搞 合作,也没写具体合作内容啊? 孙天鹄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只是因为双高大豆 的育种专利我们还没拿到手,如果现在就写上岂不荒唐? 我大姐夫就建议这样写, 我一想,也好啊,这样写的合作前景更广阔,干什么都不违背合同! 杜荔看了看石 富,石主任,你是这个意思么? 石富狡黠地点点头。微风吹拂着水面,层层涟漪向 远处轻轻移动,不断变幻着各种神秘莫测的幻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