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豆儿乡党委和乡政府大院里人声鼎沸。除了下花堡、上花堡和宋家窝堡的村干 部外,其余各村的专职村委会干部,大约三四十人,闹闹哄哄聚集在院子里,纷纷 议论谁能代表村干部发言。好多人事先都知道孙天鹄和牛逵这俩拔尖人物不参加, 矬子堆里拔大个,就数得上宋家窝堡宋书记了! 有人说宋书记也不参加,这些村干 部可就摸不着头绪了。正纳闷呢,忽然看见唐秘书从办公室出来,焦急地喊,看没 看见中花堡石主任? 有人大声回答,看见了,躲在墙旮旯跟老二算账呢! 众人哄声 大笑,眼睁睁看着唐秘书匆匆跑过去找石富。村干部们继续议论着。有人说,不管 叫谁代表发言,肯定不会是石富! 还有人说,这你可说错了,你没看唐秘书正急着 找他么? 唐秘书要审查他的发言稿呢! 众人不约而同朝墙角张望,远远看见石富手 拿着一张发言稿,正向唐秘书指指点点说什么呢! 唐秘书皱皱眉头,怎么就这么几 行字儿呀? 好像放屁崩出来似的! 石富笑嘻嘻地说,这就不少啦,连标点符号,占 一百六十八个方格呢! 唐秘书不高兴地瞪着石富,这才能说几分钟啊? 薛书记叫你 至少讲半小时! 石富大叫起来,我的妈呀,咋讲那么长时间? 我哪有那么多话要说 ?唐秘书盯着石富,你知道么?薛书记把县委组织部、县委宣传部和县委党校的干部 请来十多位,你就吭吭哧哧只说一百六十八个字,能交待过去么? 石富惊慌失措地, 县里咋来那么多人? 唐秘书,你快跟薛书记说说,还是换别人讲吧,我有个毛病, 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万一我嘴嘎巴着发不出声呢? 那不是给豆儿乡丢人了么? 唐 秘书沉吟着,你别说……这情况还真是个问题,等一会儿,我马上去见薛书记! 石 富跟在唐秘书身后大喊,唐秘书,你可给我好好说几句,把这个驴夹板卸下来吧, 我可受不了啦! 石富一用力,裤腰带一下子崩断了,裤子刷地落下,他急忙提起, 回头看看,那些村干部们都大笑不止。 唐秘书轻轻走进乡党委书记办公室,昭昭十几位县里来的干部,散坐在沙发和 椅子上。高八斗坐在薛五车对面,面无表情地听着薛五车侃侃而谈。薛五车显然已 经讲半天了,他的声音透着兴奋。唐秘书走到薛五车跟前小声嘀咕两句,薛五车急 忙站起来,冲着高八斗使了个眼色。高八斗微微点下头。薛五车匆忙走出党委书记 办公室,回头望着紧随身后的唐秘书,唐秘书急忙凑到薛五车身边,将嗓音压得很 低,薛书记,我看石富的发言稿也不中啊,一共才放屁崩的几行字,不痛不痒的, 这么重大场合,要是他当众出丑,那不是丢豆儿乡的脸么? 薛五车拦住唐秘书的话 头,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决定叫石富代表落后村干部们讲话那阵儿, 我就知道他肯定要出丑! 出丑就出丑呗,反正还没正式开班,石富还没系统受过理 论培训,先叫县里同志看看我们豆儿乡村干部目前的素质有多差,基础有多弱,过 些日子村干部理论培训班结业,再把这些领导和专家请来,事先再给石富准备个精 彩的发言稿,前后一对比,就能看出他们提高的幅度了,这叫做想吃甜先放盐,没 有洼地显不出高山! 唐秘书眼睛瞪得溜圆,这么说,石富的发言越操蛋越好? 薛五 车满意地拍拍唐秘书的肩头,到底还是悟透啦,快去告诉石富,叫他大胆放开讲, 照稿念不照稿念都行! 唐秘书匆匆离去:从党委书记办公室传出一阵掌声,薛五车 站在门口仔细听着。 这时高八斗的声音传出来,我要说的就这些,如果用两句话概括,头一句话, 发展是硬道理,第二句话,不管怎么抓理论培训,都要跟实践紧密结合,不能纸上 谈兵! 众人又是一顿热烈鼓掌。 薛五车皱皱眉头,推开门走进去。喧闹的办公室,顿时又变得静悄悄,倒是院 子里不时传出一阵阵笑声。 满怀期待的石富,心不落体地看着唐秘书走到自己面前。 唐秘书看看周围那些村干部,冲着石富戏谑地眨着眼睛,我说石主任,你在薛 书记眼里挺有地位呀,我把你的想法跟他说了,他连想都没想就表态了! 石富高兴 地,那我就不用发言了吧? 唐秘书一扬脖子,那不是小瞧你么? 围观的村干部都扮 着鬼脸哧哧笑起来。石富大失所望地看着唐秘书,听你的话,好像薛书记还想叫我 发言? 唐秘书拍拍石富肩膀头,薛书记说啦,叫你大胆讲放开讲,只要你不喊反动 口号,照稿讲不照稿讲都成! 石富怀疑地望着唐秘书,那我要是走板儿了呢? 唐秘 书狡黠地笑着,就怕你不走板儿,你越走板儿,咱这个村干部培训班成效就越大, 总结的时候就越有文章可作! 围观的村干部嘁嘁喳喳议论开了,有人莫名其妙,不 明白薛五车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也有人心里明白却不说穿,明摆着薛五车是 想用石富当落后典型,其实这跟玩人儿也差不多。只有一个人胆子很大,为石富打 抱不平,大声嚷嚷着,我要是石富,我就给他当场说穿! 顶多也就是撤职呗,当中 花堡村委会主任,要钱没钱,要物没物,要好处没好处,整天哄着一些屯大爷和懒 蛋子,都不如没事儿摆弄摆弄臭脚丫子! 村干部们哄地笑起来。唐秘书脸子一沉, 别装大明公啦,赶快进会场,没看领导都出来了么? 村干部们纷纷抬头瞧,只见薛 五车和高八斗,陪着县里干部走出来。村干部们不敢怠慢,蜂拥着朝大会议室走去, 只有跟在人群后边的石富,脸上浮出难以名状的苦笑。过了一会儿,豆儿乡政府大 会议室就响起劈里啪啦的掌声,高八斗主持豆儿乡首届村干部理论培训班,他首先 请薛五车做动员讲话。薛五车神色庄重地环视会场,煞有介事地咳嗽一声。村干部 们都偷偷低头看着腕上的手表,彼此用眼神传递心里的烦躁,瞧,这位薛马列又要 长篇大论了,没有四五个钟头,他决不会结束枯燥冗长的演说。不过村干部们这回 却猜错了,薛五车只用十分钟就讲完了开场白,随后县委组织部、县委宣传部和县 委党校的领导,分别从各自的角度对豆儿乡这个举动给予较高的评价和鼓励,当掌 声再次响起时,高八斗大声宣布,下面请豆儿乡首届村干部理论培训班学员代表, 中花堡村委会主任、代理党支部书记石富同志发言,大家欢迎! 乡干部和村干部们 热烈鼓掌,交换着戏谑的眼神。主席台上的县里干部也交头接耳不停地小声议论。 石富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手脚顺着拐,很滑稽很别扭地走到前面。笑声顿时在大会 议室飘起来。石富站在主席台上,两腿不停地抖动着。笑声越发强烈。他用手指笨 拙地碰碰麦克风,一不小心,麦克风啪啦碰倒了。高八斗急忙走过去将麦克风扶好, 冲着石富轻轻点点头。 大会议室渐渐静下来。石富咳嗽几声就张开嘴巴。可惜由于太紧张,居然好半 天也没发出声音。台上县干部和台下乡村两级干部都瞪大眼睛望着他。石富脑门上 很快憋出一层碎汗。高八斗递给石富一个毛巾,示意他不要紧张。石富擦擦汗,又 咳嗽一声,嘴唇竟哆嗦起来。众人使劲憋着笑。唐秘书走过去小声提醒着,发言稿, 你的发言稿呢? 石富如梦方醒,急忙伸进衣兜掏着,不经意却把中花堡和下花堡那 张合作合同掏出来。石富突然想起杜荔曾经说过的话,他定了定神,随即将墨笔写 的合同展开,两手抻着边沿贴在胸前,先在讲台上走一遍,然后又从台上走到台下, 挺着胸脯鼓着肚子,从乡村干部面前缓缓走过去。大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台上台下 的县乡村干部们,纷纷站起来,围拢过去,仔细看着石富和他胸前的合同书,随即 不约而同热烈鼓掌,长达两分多钟。石富走走停停,一句话也没说,最后重新回到 主席台上。高八斗和主席台上的县干部们也都冲他热烈鼓掌。只有薛五车默默坐在 那儿,半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