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孙天鹄驾驶奥迪车和李小山还没到中花堡呢,中花堡就已 经乱成一锅粥了。时间刚好接近午饭时间,石富就大模大样坐在村委会,冲着接好 的麦克风,吭吭哧哧地将刘五毛和张秀早就写完的讲话稿宣读一遍,于是整个中花 堡就像平地卷起一股十级龙卷风,家家户户院门大开,男女老少潮水般涌向村委会。 本来,好多村民这几天一直对沈贵和李三弦子的匿名信将信将疑,有些人深知沈贵 和李三弦子的恶劣品行,根本就不相信石富会不征求村民的意见就和下花堡、上花 堡签订三村共建双高大豆育种基地的协议,因此尽管那种对石富的不满情绪好像一 块酵母在暗中起着作用,但毕竟没有形成大的波澜。然而现在的情况变了,石富已 经公开宣布了自己的部署,他号召中花堡的村民们,踊跃报名参加三村共建双高大 豆育种基地的现代化高科技大农业工程,这就意味着,那封匿名信的内容至少有一 条已经得到证实,石富真的上任不久就要把全体村民的利益置于脑后了。村民们要 找石富问个明白。 老邢头手里拿着一把大笤帚,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石主任,石主任,大事不好 啦,你快出去镇镇吧! 石富蹲在椅子上悠闲地吸着纸烟,眉梢眼角洋溢着从容和得 意。张秀和刘五毛坐立不安地相互望着,不时透过窗镜看着院子里越聚越多的村民, 黑鸦鸦的一大片,几乎抵得上看电影和演大戏的喧闹场面了。老邢头为了防止发生 意外事故,进来时不仅把村委会正门在里面插好,还特意加了一把大铁锁,任凭外 边人怎么推怎么撞也都无济于事。但这毕竟只是消极的办法呀,眼见得村民们已经 拥到村委会办公室的窗前,石富再要不出面回答村民们的质询,说不定会出什么大 乱子呢! 不料石富还真有一股子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劲儿,硬是不理不睬,依 旧笑眯眯地抽着烟。 张秀有些沉不住气了,石主任,我们还是出去跟大家说说吧? 老这么僵着也不 是办法呀,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哪有村干部不见村民的道理? 刘五毛也愤愤地,张 秀说的对,怕什么呀? 我们没贪没占,走得正,立得直,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的! 窗外传来村民的呼喊声,石富,你出来! 你这个孬种,你跟大家讲清楚,到底拿了 下花堡多少钱? 你跟我们说说,凭什么叫我们种双高大豆? 赔了算谁的? 现在是土 地联产承包,中央有文件,谁也不能搞行政命令! 说得对,谁损伤老百姓的利益就 叫他下台! 石富,你怎么缩在屋里不出来? 是不是心里有鬼? 石富你这个孬种,软 盖王八! 不出来就砸玻璃! 对,砸! 啪嚓一声,一块窗玻璃破碎了,一块砖头砸进 来。紧接着,几块窗玻璃都破碎了,碎砖头烂瓦块接二连三砸进来。张秀和刘五毛 气愤地看着,老邢头惊慌地躲闪着。 蓦地从院外传来奥迪车的喇叭声,孙天鹄和李小山来了。 石富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屁股下好像安了一根弹簧,他大步地走到村委会正 门口,吩咐老邢头打开那把大铁锁,挺着胸脯走出村委会。石富就是为了叫孙天鹄 和李小山目睹中花堡群情激愤的场面,才特意选择孙天鹄和李小山到中花堡商量事 儿的节骨眼儿,宣读那份早就准备好的讲话稿。他刻意要火上浇油,把眼前这把火 烧得更旺,叫孙天鹄设身处地意识到他的压力有多大,然后顺水推舟借坡下驴。 石富的如意算盘看来是奏效了。下花堡的两位不速之客,似乎强化了中花堡村 民们的愤怒情绪,眼前这把燃烧在中花堡村民心里的烈火本来就很炽热,现在好像 被忽然添加了大量助燃剂,火苗子越蹿越高,许多人都近乎不理智了,不断地发出 疯狂的呐喊。沈贵和李三弦子等好几个活跃分子不错过时机,添油加醋地在人群中 煽动着,看没看见? 人家连襟帮忙来了,打仗还要亲兄弟,上阵还得父子兵啊! 无 利不起早,他们是要来吞并中花堡的耕地! 这不是专捡软柿子捏咕么? 凭什么跟他 们共建双高大豆育种基地? 我们跟着他们干,还能有便宜捡么? 中花堡宁可穷死, 也不能叫人家熊死! 祖祖辈辈都穷了,不也活下来了? 怎么活还不是一辈子? 废话 少说,把他们哄走! 砸轿车! 对! 砸! 话音刚落,居然真的有十几个小青年每人操 起一块砖头,呜嗷喊叫地朝着停在村委会院外的奥迪车奔去。石富可着嗓子大吼一 声,都他妈给我站住! 人们蓦地惊呆了。因为石富平时见人都笑容可掬,说话也低 声细语,有时候来一点儿小幽默,就是从来没和谁动过肝火发过脾气,也从没听见 他冲谁大声吼叫过,更没听见他骂过人说过粗话。现在冷不丁听见他发出如此高亢 的狮子吼,嗓子又是这么亮堂,简直就是京剧里的大花脸,震得村民们的耳根子一 阵阵发麻,就连被喧闹的人群阻隔在大门口的孙天鹄和李小山也都为之一震。石富 清清嗓子,声音略小了一点儿,但却能压住全场,显得十分清晰,中花堡的父老乡 亲、老少爷们、兄弟姐妹,你们都耐着性子听我说几句,如果我说的有道理呢,你 们就做参考了;如果我说的没道理呢,就权当驴子放屁了! 村民默默听着。石富索 性跳到村委会的窗台上,他冲着门口的孙天鹄和李小山摆摆手,孙书记、李小山, 对不起啦,我们中花堡的庄稼地火硝太多,人的性子都急,动不动就砸点儿什么, 这不,刚把村委会的玻璃砸了,我说呀,砸就砸了吧,顶多弄清楚谁砸的,叫他赔 偿就是了! 不过他们要砸你的轿车,这我可要制止他们了,为什么呢? 现在讲法律 呀,谁砸谁赔偿,你们的轿车那么值钱,要是法院强迫他们赔偿,还不闹个倾家荡 产? 那十几个小青年一个一个都把手里的砖头丢在地上。石富笑了笑,这就对啦, 我们有话慢慢说,有气慢慢撒,大日头老高着呢,急什么呀? 生个孩子还要等毛儿 干呢,又不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慌慌什么呀? 悠着来呀! 人群又发出一阵笑声。 沈贵碰碰身边的李三弦子,小声地,你说话,别叫他三言两语把目标分散了! 李三 弦子点点头,阴阳怪气地,石主任,你还是别扯鸡巴蛋了,你就当着老少爷们的面, 回答两个问题,到底接没接受下花堡的贿赂? 三村共建双高大豆育种基地到底是怎 么回事? 石富点点头,好啊李三弦子……我刚接到一封匿名信,我估摸全村人也都 接到了这份匿名信,我正想跟大家说清楚呢。这不,下花堡孙书记和李小山都来了, 请他们先替我介绍介绍,那一百万元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孙天鹄 和李小山身上。孙天鹄示意李小山,你说吧! 李小山咳嗽一声,要说这一百万,我 这心里正犯堵呢,我们下花堡父老乡亲一个个汗珠落地摔成八九瓣儿呀,那钱不是 很容易挣来的呀,可我们的孙书记一张口就答应无息借给你们中花堡上项目。现在 我听明白了,有人怀疑这是我们下花堡贿赂你们的石主任,我说你们都脑袋里缺碘 啦,有这么干的么? 你们石主任是县长啊还是省长啊? 我们用这么多钱贿赂他能得 到什么好处啊? 他外号不是孬种么? 我们花钱贿赂一个孬种? 你们也太小瞧我们下 花堡了! 人们霎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是呀是呀,李小山说的有道理呀,贿赂石 富有什么用啊? 这封匿名信写的也太离谱了吧? 李三弦子一跺脚,不对! 石富和他 连襟孙天鹄利用中花堡账号,洗钱分赃! 好多人都没听懂,似乎不明白什么是洗钱。 有人小声嘀咕,怎么? 还要洗钱? 现在这大票都是用纸印的,又不是民国的大洋, 用水一洗不就烂了么? 不还有硬币么? 洗硬币呗,一百万硬币肯定能把你们家的小 仓子装满了! 叫我说,硬币还洗个屁呀? 把字儿都洗掉了,还不好花了呢! 沈贵忍 不住了,大声地嚷嚷,石主任,你要自己回答李三哥的问题! 石富擤擤鼻子,瓮声 瓮气地,好,我就自己来回答,就顺着李三弦子刚才说的,我和我的连襟孙天鹄要 洗钱分赃,老少爷们呀,我有那么大的胆儿么? 那不是犯法么? 不是要蹲监狱么? 哎呀呀,我这个孬种可没你沈贵那两下子,贪污那么多救济款才判三年,又在监狱 表现好,闹个提前释放! 人群忽然大笑起来。 沈贵恼羞成怒,红头涨脸地说了句什么,都被笑声淹没了。石富摆摆手,大家 静一静、静一静,我非常感谢李三弦子和写匿名信的人,他们都是一番好意呀,怕 我刚当上村委会主任搞腐败呀。 这样吧,下花堡孙书记虽然是我连襟,可我们公事公办,我首先在这里向下花 堡孙书记和李小山表示衷心感谢,为了纯洁队伍反腐倡廉,这一百万人民币我们不 借了,反正这钱还没打到我们中花堡的账号上! 以后呢,我们中花堡的养猪场可以 不办,养鸡场可以不办,经济可以不发展,就是穷死饿死,也决不引进一分资金, 常言说的好,穷死不要饭,饿死迎风站,我们中花堡,个个是好汉! 人群刷地静下 来。许多人都在心里嘀咕,本来指望村里的养猪场养鸡场上马,家里的闲人能找点 儿活儿干呢,现在把石富惹急眼了,猪八戒摔耙子不想伺候孙猴儿了,这条来钱道 堵上了,这是哪个丧尽天良坏种闲着无聊写匿名信啊? 于是骂声四起,好多人都把 目光投向沈贵和李三弦子。沈贵用脚踢踢李三弦子,李三弦子急忙大声喊起来,乡 亲们,就算这件事他能狡辩过去,那三村共建双高大豆育种基地是怎么回事? 石富 佯装语无伦次地,这……这……头会儿,我在大喇叭里……不是都说了么? 李三弦 子来了精神,石富,你说的那些都是虚的,都是玩鹰儿! 你根据什么说种双高大豆 会赚钱? 我们中花堡这些年家家户户都种大苞米种五谷杂粮,扑腾一年到头,好不 容易才癞蛤蟆吃蚂蚱混个三分饱,跟着你去冒那个风险,要是赔了怎么办? 你说说 !人们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来,显然这才是今天骚动的主要原因,这涉及到家家 户户的生计,纵然李三弦子人品不地道,他还是说出了中花堡大多数村民的心里话, 于是又有人向石富发难,先前的不恭之词又从人群各个角落,一句接一句抛向石富。 石富故意装作狼狈不堪的样子,直劲儿用袖头子擦着脑门,好像上面有多少汗 珠子,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在做戏给孙天鹄看。一直站在门口冷静观察动向 的孙天鹄虽然始终没有说话,心里却在翻江倒海。他从中花堡村民的情绪中更加印 证了自己先前的忧虑,显然村民自觉参与已经成为当下最关键的环节,搞不好就会 功败垂成。特别是中花堡,经济基础很差,群众温饱刚刚解决,承担风险的物质准 备和心理准备都非常欠缺,如果硬逼着石富现在就操作这个项目,第一根本不能奏 效,第二还有可能给石富带来风险,那位提前释放出来的沈贵和李三弦子一唱一和, 分明是冲着石富去的,按照中花堡大多数村民现在这个情绪,如果有人建议改选村 委会主任,石富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孙天鹄越来越意识到,现在的村委会工作很 难开展,因为土地已经承包给村民个人,农业税也已经全部取消,各种先前可以利 用的制约因素一件件都在丧失,如果村委会不能为村民致富提供强有力的支持,村 委会这个当代中国的基层组织就有可能形同虚设。虽然他所在的下花堡和牛逵所在 的上花堡尚好,他们还能充分运用权力杠杆做些事情,但孙天鹄明白,这主要是因 为这两个村子的村办企业尚能维持,村民们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实惠。倘若一旦上马 双高大豆育种基地,村办企业的投入势必减少,如果搞得不好,这头丢了现有村办 企业,那头又短时间内不见经济成效,下花堡和上花堡的村委会影响力就要大打折 扣,他和牛逵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呼百应,至于中花堡的村委会,最有可能土崩 瓦解了。 中花堡的村民们喊声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冲动,石富的样子越来越狼狈,张 秀和刘五毛越来越焦虑,甚至匆匆赶来的闫新蓓和石老大,站在人群圈外也急得团 团转。孙天鹄觉得再不说话不行了,就和李小山一前一后挤到人群中站在一根圆木 上大声喊着,中花堡的父老乡亲们,我是下花堡的孙天鹄,就是你们大家都知道的 野种! 中花堡的村民们都静下来,有人发出低低的笑声。孙天鹄看看惴惴不安的石 富,又环视黑压压的人群,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跟大家说清两件事,第一,你们不 要难为石主任,我们下花堡仍旧借给你们一百万元,不要利息,三年还清。 这笔钱按照你们石主任的想法,投资办养猪场和养鸡场,根本不存在合伙洗钱 !中花堡的村民们都哗哗鼓掌。孙天鹄停顿一下,至于说到三村共建双高大豆育种基 地,打入国内外大豆市场,这是一个长远之计,现在正在谋划,正在筹备,但是必 须要有三个村子的父老乡亲大力支持和自觉参与才行,决定权在三个村子的村民手 里,大家如果觉得没把握,我们绝不强迫大家。可话又说回来了,就是强迫也没用, 因为土地的使用权归各家各户,这是中央政策,明文规定,谁也改变不了,所以我 请大家不要难为石主任,我的话不知说清楚了没有? 中花堡村委会院子里一片寂静, 随即又爆发出哗哗的鼓掌声。 石富敞开大嗓门,现在我宣布,头会儿我在大喇叭里说的,全都作废啦! 人群 爆发一阵大笑之后,渐渐散去了。没打着黄鼠狼反倒惹一身臊的沈贵和李三弦子, 分外恼火地怒视着孙天鹄和石富。他俩不甘心,暗中撺掇大部分张姓村民,浩浩荡 荡到豆儿乡党委和乡政府告石富的状,强烈要求改选中花堡的村委会主任,如果不 答应他们的要求,居然声称马上就去松苑县城和省会甚至到首都继续告状,发誓一 定要弄出个甜酸,不把石富拉下马决不罢休。薛五车和高八斗考虑再三,出于对稳 定农村基层秩序的需要,决定由高八斗带队,组成一个考察小组,火速到中花堡现 场处理矛盾纠纷,先召开中花堡全体村民大会,对石富的村委会主任进行一次信任 表决,如果赞成票超不过三分之二,就马上进行重新选举;倘若赞成票超过三分之 二,石富仍旧担任中花堡村委会主任,只是由乡党委再任命一名村党支部书记。 沈贵和李三弦子等人经过仔细商量,充分估计已经掌握的票源,欣然同意乡里 的方案,并且在保证书上签字画押,无论出现什么结果,都坚决尊重民意,尊重乡 里的决定。 一场令人窒息的较量开始了,整个中花堡村委会大院人山人海。石富端端正正 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背对着村民们,他身后的桌子上放着两个大坛子,上面分别贴 着“信任”和“不信任”的标签。高八斗和唐秘书等五六个乡里的考察小组成员和 临时选出来的村民代表分别坐在石富的两侧,面对着村民们,监视着整个投票过程。 村民们凭着自己对石富的印象和感觉,各自捏起事先准备好的黄豆粒,分别投进贴 有“信任”或者“不信任”标签的两个大坛子里。每个人投票之前,必须向考察小 组和临时选出来的村民代表,亮亮自己的手掌心,证明只有一粒黄豆才算有效,如 果有谁拿了两粒或两粒以上的黄豆,当场就取消投票资格。 上午九时整,投票开始。随着高八斗一声宣布,中花堡的村民们屏着呼吸开始 对现任村委会主任石富投信任票。村民们排成长队一个接一个走到前面,一粒粒黄 豆分别投进两个大坛子里,唐秘书不错眼珠地盯着,心里计算着,不时跟高八斗耳 语着。 张秀、刘五毛、闫新蓓和石老大投完票之后远远望着,他们都替石富捏了一把 汗,因为往贴有“不信任”标签的大坛子里投黄豆粒的村民显然略多一些,按照这 个势头发展下去,石富这个村委会主任非常有可能寿终正寝。人群一阵骚动。张五 爷拄着拐棍一摇一晃地来了。沈贵和李三弦子相视微笑。因为还有好大一部分张姓 村民都在等着张五爷表态,他这一粒黄豆将决定那些张姓村民对石富的最终态度, 也决定石富的村官儿是不是还能当下去。张秀、刘五毛、闫新蓓和石老大都绝望了, 他们心里已经认定石富被轰下台的惨状。闫新蓓和石老大不想目睹这个令人心酸的 场面,公媳两人低着脑袋神色黯然地离开投票现场。 只有张秀和刘五毛,虽然心里不舒服,但碍于身份不好离开,只好站在人群中 硬挺着。倒是老邢头很活跃,吆五喝六地不停嚷嚷着,人都要有良心哪,不能把良 心长在肋巴扇上啊,不能掏出来喂狗啊! 有人大声问,老邢头,你光说,怎么还不 往坛子里投黄豆粒呀? 老邢头含含糊糊地,我再等等看,等等看! 话还没说完呢, 他钻出人群溜走了。村民们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张五爷身上。 张五爷蹀蹀躞躞先从装满黄豆的大笸箩里拈起一粒黄豆,又冲着考察组和临时 选出来的村民代表亮亮手掌心,眯缝着眼睛端详着两个古香古色的大坛子。此前他 女儿曾经反复跟他说,那两个大坛子上分别贴着标签,两个字是“信任”,三个字 是“不信任”,叮嘱他一定要把黄豆投到三个字的大坛子里。张五爷犹豫地看看那 贴着“不信任”标签的大坛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当初,不就是他和张尔一道 把石富选上去的么? 现在女儿却哭天抹泪地叫他把石富选下来。这要是张尔在场, 他会怎么想? 张尔为了不叫他这个老哥哥为难,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这个面子 该有多大呀,要不人家凭什么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中花堡? 还不是为了沈贵和他女 儿能够破镜重圆? 张五爷觉得自己欠了张尔一个大人情,如果再把石富选下去,那 就更对不起张尔了,做人怎么能这样呢? 这不是张五爷的本意呀! 他思前想后打定 主意,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往贴有两个字儿标签的大坛子里,投下象征着善良和正 直的一粒黄豆。 沈贵急忙喊着,老爷子,老爷子,你投错啦、错啦,是三个字儿的大坛子! 李 三弦子也跟着喊,老爷子眼神儿不好,这个不能算,要重投! 张五爷把手中的拐棍 使劲往地上一拄,李三弦子,你放什么臭屁? 我就是要投信任票,别看石富外号是 孬种,比你品行强多了,你李三弦子是个什么鸟当我不知道? 还想当村委会主任呢 ?你没那个德行!人群一片哗然,沈贵和李三弦子眼睁睁看着那些张姓村民,把一粒 粒象征着信任的黄豆,纷纷投进那个贴着“信任”标签的大坛子里,李三弦子两腿 瘫软,咕咚跌坐在地上,沈贵也耷拉下脑袋。张秀和刘五毛兴奋地奔出村委会院内, 他俩要把这个喜讯尽快告诉闫新蓓和石老大。一直在院外观看动静的老邢头也跌跌 撞撞跑进来,捏起一粒黄豆,极其炫耀地跟在那些张姓村民身后,用夸张的动作投 进贴有“信任”标签的大坛子里。 高八斗和考察组的成员都站起来鼓掌,中花堡的大多数村民们也都纷纷跟着鼓 掌,石富转过身,面对中花堡的村民们,眼泪哗哗流淌着。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一起 风波中总算站稳了脚跟,看来他这个村官儿还真要好好当下去了。只是他心里也有 遗憾,毕竟孙天鹄发起要在三村共建双高大豆育种基地,最先在他这儿卡了壳。他 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三妹夫,但又觉得这是没法子的事,别说村民不赞成,就是村民 都赞成,他石富也不能同意,他认定孙天鹄的想法太玄,距离实际相隔太远,他石 富既然受村民拥戴,就不能把中花堡父老乡亲的饭碗当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