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闫新蕊在上海的心脏搭桥手术做得还算成功,按照医院的治疗计划,初步拟定 一个月之后就能出院,然后回家继续疗养。二姐闫新蕾因为还要回上花堡小学给学 生们上课,早在妹妹手术完成的翌日就乘飞机回到G 省。瑶儿已经学完本学期课程, 正处于期末复习阶段,加上孙天鹄特意又为女儿请假,一家三口似乎可以安心在上 海继续逗留了。然而细心的闫新蕊发现,丈夫孙天鹄的神情似乎有点儿异样,他每 天话语很少,除了带着瑶儿在上海满世界逛之外,就是买书看书,常常一个人捧着 书本发愣。闫新蕊开始还以为他惦记村里的工作,毕竟三村共建双高大豆育种基地 不是一件小事情,有多少矛盾需要他亲自处理——也许担心闫新蕊心脏承受不了刺 激吧,大姐闫新蓓、二姐闫新蕾和弟弟闫新强、弟媳杜媛,甚至父母都对她守口如 瓶,因此中花堡和上花堡发生的事儿,闫新蕊到现在都不知道,孙天鹄也从来没把 那两个令人不快的消息告诉妻子。几天过去之后,闫新蕊感觉有点儿不对头了,依 照孙天鹄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如此安心在上海呆下去的。既然妻子的手术已经获 得成功,医院护理条件又非常好,几乎用不着他做什么,他为什么还不尽快回家着 手他的事情呢? 而且最令闫新蕊奇怪的是,孙天鹄竟把手机始终关着,还叮嘱回去 的二姐闫新蕾,不要把医院的电话号码告诉任何人,只是叫她捎信给闫四海和张秋 禾,请两位老人家放宽心,他们的小女儿一切均好。闫新蕊隐隐有些不安,她已经 意识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一个静静的夜晚,瑶儿已经睡着了。璀璨的灯火在黄浦江两岸壮丽地燃烧, 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在喷发着这个城市的激情和活力。闫新蕊忧郁地看着埋头看书的 孙天鹄,心头的疑云越发浓重。她发现孙天鹄现在看的书和先前在家里看的书有很 大变化。闫新蕊知道孙天鹄从小就喜欢看闲书,他涉猎的范围也非常广,但最近几 年相对集中在农业高科技领域和经济领域,已经很少像现在这样大量地浏览文化和 历史方面的著作了。 看他这个疯狂劲儿,好像当年在松苑县城重点高中准备高考课程一样,难道他 还要报考那所重点大学的函授班,还想拿一个文化历史学方面的学位么? 她端起一 杯茶,轻轻走到孙天鹄身边,将水杯放在茶几上,温柔地,天鹄,你已经看了两个 小时了,应该歇歇眼睛了! 孙天鹄抬头感激地望着妻子,端起茶杯轻轻吮吸一口, 回头瞧瞧熟睡的女儿,你先睡吧,我把这一段看完也睡! 闫新蕊注视着两眼有些发 红的丈夫,村里能脱开么? 你怎么不给李小山打个电话呀? 问问村里的工作进行得 怎么样了? 孙天鹄掩饰地笑了笑,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这一个月我就在这儿 陪你! 闫新蕊揶揄着,难得孙书记这样关心人,这可真不多见! 孙天鹄满脸歉意地, 新蕊,是我不好,以前太忽略你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对你进行补偿,我会精心呵 护你的! 闫新蕊感动地,谁叫你呵护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这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你只要把村里的工作干好就成了! 孙天鹄轻轻叹口气,村里的事情……也许不用我 操心了! 闫新蕊怔怔地看着孙天鹄,似乎没明白丈夫说的是什么意思。孙天鹄合上 书,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跟妻子把话说穿? 闫新蕊轻轻一笑,你说吧,我知道你有心 事,我现在感觉很好,就是你提出要和我离婚,我都能承受得了! 孙天鹄伸出两只 手,捧住闫新蕊清丽的脸,你说些什么呀? 我们不但要白头偕老,还要共同创业呢 !闫新蕊轻轻笑起来,瞧你说的,好像我俩要去城里打工似的!孙天鹄点点头,你说 的也算不错,这也算是打工吧,我觉得这比打工还要不容易,你要做吃苦的准备! 闫新蕊笑出了声,吃什么苦啊? 你这个下花堡一把手,自己开着奥迪车,女儿读的 是贵族学校,住着宽敞的大房子,银行还有存款,我们要是吃苦,其他村儿的老百 姓还怎么活呢? 孙天鹄淡淡一笑,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倏忽来了,也可能倏忽去了 ……我呀,这些天想明白了不少事,回去之后,我不想叫瑶儿在省城那所民办学校 读书了,养一身娇气,无形之中滋生一种优越感,好像她出身名门望族似的,这对 她的成长很不利,你同意么? 闫新蕊点点头,这个我早就想到了,一直没敢对你们 爷俩说,瑶儿现在很骄傲,好像她爸是多了不起的大人物! 孙天鹄苦笑,我现在才 明白,一个人在历史上能够起的作用,简直太渺小了,无论什么伟大的事业,没有 老百姓参与,全都等于零! 闫新蕊欣慰地,你这些日子好像变了一个人,那根高高 翘起的尾巴好像没了! 孙天鹄打趣地,只是像伏天的狗,把尾巴蜷起来了,要连根 割掉才行! 闫新蕊笑了半截,急忙捂住嘴巴,回头看看瑶儿。孙天鹄站起来,伸展 一下胳膊,回转身轻轻抱住闫新蕊的纤腰,新蕊,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可能感到很 突然,我已经正式递出辞呈了,叫李小山接我的班,我想扎扎实实于点儿实事! 闫 新蕊愣住了,好半天才听明白孙天鹄说的是什么! 她所有的猜测和怀疑都得到了证 实,怪不得丈夫如此安之若素呢! 平心而论,她并不在意孙天鹄是否辞职,一个村 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充其量才是一个芝麻绿豆官儿,当与不当有什么大不了 呀? 只是下花堡这些年依靠孙天鹄一班人创下这份令人羡慕的家底,多不容易呀, 他怎么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 况且孙天鹄是个闲不住的人,不做党支部书记和村委 会主任了,他总要寻找一个更能挥洒生命激情和力量的平台吧? 难道他真的想去城 里打工? 孙天鹄仔细观察着妻子神情的变化,将自己的脸凑近闫新蕊的脸,怎么样 ?愿意跟你老公赴汤蹈火么?闫新蕊幸福地倚靠在孙天鹄胸前,调皮地,从前的女人 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我嫁给你这个野种,就做好一切准备,你干什么我都支 持,你到哪儿我都跟着! 孙天鹄紧紧搂住闫新蕊,似乎是在耳语,听着,我想把我 们的家底都折腾了,把银行一百万存款投入进去,就在豆儿河边成立一个农作物良 种培育股份公司,同时注册一个农作物经纪人协会,我做法人,你做我的助手,闫 新强和杜媛做研发总管,你觉得这事怎么样? 闫新蕊倏地推开孙天鹄,原来你就想 干这个呀? 我还以为你要出去走南闯北干番大事业呢! 看来还是在下花堡转悠,那 还不如不辞职了! 我说你怎么搞的呀? 怎么越来越没志气,越来越像大姐夫了? 你 太叫我失望了! 孙天鹄沉稳地笑了笑,你觉得我说的这件事很容易做么? 不,很不 容易呀,如果这件事很容易做,我们现在遇到的好多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闫新蕊 似乎有些赌气,我不明白……你那个双高大豆育种基地还搞不搞了? 孙天鹄眨眨眼, 搞,当然要搞啦,我计划成立的农作物良种股份公司,开张第一个项目,就是双高 大豆制种基地,只是经过这么些波折之后,我好像突然明白个道理,好像我们现在 最需要的不只是作物良种,还需要播撒龙种! 闫新蕊眨眨困惑的眼睛,不是有个外 国名人曾说,播下龙种收获跳蚤么? 孙天鹄笑了笑,那是因为他们开始播下的就不 是龙种! 闫新蕊懵懵懂懂地,我不懂,你说的龙种究竟是什么? 孙天鹄振振有词, 这个太玄妙啦,你听我说……闫新蕊打断他,行啦行啦,别动不动就你那套,好像 多大学问! 孙天鹄自我解嘲地,是呀是呀,本人不过是乡下野种,不知道继承什么 基因,天性不安分,总想干一番事业! 可是仔细想想啊,我到现在为止最值得夸耀 的成功只有一个,就是高中还没毕业就把你拿下,用李小山的话说,“撂”了! 闫 新蕊攥起小拳头使劲擂着孙天鹄的胸脯,夫妻俩忘情地笑着。瑶儿被他们笑醒了, 两只腿使劲踹着被子,大声嚷嚷,爸爸、妈妈,我有个问题你们能解答么? 老师说, 凡是人身上的器官都有用途,如果没有用途就都退化,可是人总犯错误,错误一点 儿用途都没有,为什么不退化呀? 孙天鹄抱起瑶儿亲了一口,用下巴上的细胡楂儿 一边蹭着女儿娇嫩的小脸蛋儿一边回答,谁说错误没有用途啊? 它能使我们变得聪 明起来,成为一个完美的人! 瑶儿被弄得痒痒的,格格笑个不停。窗外传来长鸣的 汽笛声,是从黄浦江夜航船上发出来的。孙天鹄抱着女儿走到窗前出神地眺望,他 油然想起松苑平原上的豆儿河,此刻是否还在梦中静静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