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散儿知道,要想出人头地,单单依靠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必须有阶层的荫庇, 才能不断地汲取营养、充实自己的力量,才能一路茁壮成长到枝繁叶茂,直至被那 个阶层所接纳,真正成为它的一员。 也就是说,她必须围绕这个阶层、这个目的来玩好她的游戏。她不能超出这个 游戏的任何规则,超出就等于死亡。现在,她已感到这种危险的存在! 散儿是一个聪明人,当然懂得给予和索取的道理。这道理永远都隐含在事物里, 从表面根本无法看得到。要想有一棵大树好乘凉,就须得施以肥水,并一路呵护它 不受到任何伤害。伤害它就等于伤害你所依附的那个阶层的尊严。尊严是阶层的生 命,危及它就危及到阶层的存在,你就会不可避免地遭到这个阶层的无情唾弃! 如果丽桐不是阎董事长的干女儿,亚珂与谁好她问也不问。没想到穆亚珂不但 是阎董事长的小情人,继而又是她干女儿的情人。现在,她感觉不到一点滑稽,只 觉得棘手,难以脱身。 如果一个人的尊严被伤得体无完肤,而这个人又是这个阶层的代表性人物,这 到底该有多恐怖啊!穆亚珂还偏偏不听话,还想着他的春梦。 就在请客后的第二天,刘珍一个电话把她找去,劈脸就问,她对她怎么样。她 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好。 “好!哼!”刘珍气咻咻地说,“好个屁!”她那原始人的嗓门这时暴露无遗, “瞅你给我找的这穆亚珂,是个什么东西?标准一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望着盆 里的家伙!”如果不是她胖得跳不动的话,早就跳了起来。这会儿,她只有拍桌子 了。 原来又是吃醋!她望着刘珍,静静地看她发火,肚子里盘算着等她发完火再说。 接着,刘珍恼怒地把那天晚上跟踪阎董事长的事说了出来。她没想到阎董事长 也是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然跟她抢!说着说着,她望见散儿那一双细长的眼。 这是一双什么眼啊!睁着不像睁着,闭着不像闭着,似笑非笑,叫你根本闹不清她 是在同情她,还是在嘲笑她。她突然止住话语!她天生就是这样一双眼睛。这样的 眼睛你有什么办法!刘珍气恼地想。 这些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老东西,想玩找一个玩玩也就算了,却偏是抓住人家不 肯放手。唉!真不知穆亚珂的母亲是怎样生的他,人见人爱。可他也特笨了,干着 这事,却连两个半老徐娘都摆不平!这事要叫阎董事长知道,就她那神秘莫测的样, 与人与己可都不利啊!她最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说珍姐,这事啊,大概是你满足不了你那小帅哥的欲望了。哈哈!”散儿 俏皮地说。 “你这个散儿,去去!”刘珍也忍不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实,这事儿你也不必生气。你还能跟他玩几天,只要他顺顺从从地跟你就 行!唉,想来阎姐还不知你和他的事。你要真想独占,就暗暗地在亚珂身上下些工 夫,收住他的心,让他不理阎姐就是了。没有必要让大家都知道!否则,很伤面子 呀!” 对于刘珍的愤怒,因她吃准了她的心思,摸准了她的脾气,所以全然不放在心 上。照她自己说的,号不准她的脉,她就不当这个兽医。谁知半路杀出个孟丽桐来! 由此看来,计划得再好的事情,意外总是能给它致命一击!要命的是,穆亚珂根本 看不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这就更让她无招可使。 不过,这没有关系。散儿有一种本领是普通人所不具备的。就是无法解决的事 就丢开它,直到哪一天忽然受到灵感的启迪,找到切实可行的办法,就毫不犹豫地 冲上去。大约这就是一个人的敢作敢为,和有所为有所不为了。 今天是星期天。星期天总是个让人寂寞难捱的日子。 她拿起手机,奇怪的是,还没有拨打朱子强的手机,她首先想到的是小玲。这 也难怪,只要她去找朱子强,大多数情况下都能碰到她。 打通朱子强的手机,她要他在家等着。 她能想到小玲,但这并不是说她就把她放在心上。按照她的揣想,小玲现在和 她刚到丽城时很相像。那时她刚到丽城,心儿就像一个孤魂,一个野鬼,无所寄托 到处游荡,那种寂寞痛苦的滋味根本就无法诉说。就像那些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作者 偏要去写痛苦一样,能把痛苦写得一塌糊涂。等到痛苦真正降临在他们身上时,他 们就会变得目瞪口呆!小玲在这种境况下遇上朱子强,一个诚实不欺的大哥哥,哪 有不粘上的道理。至少可以宽慰一下自己那颗孤独的心啊!像她们这类女孩,一旦 有了自己所属,会把这一切都忘记。可是她们都很年轻,青春活泼的气息像春花一 样芳香,这不能不让她挂怀。是嫉妒还是失落? 朱子强坐进她的车内。“去哪?” 只想着来找朱子强,实在是忘了找个由头。“燕窝岭。”但散儿的反应很机敏, 只不过是一瞬间,就随口说出。 因为朱子强住在星海湾广场西边,所以散儿驾车穿过星海湾广场,便驰上滨海 大道。 这个散儿,去燕窝岭有什么好玩的呢? 看着朱子强坐进自己的车,一股真实的感觉使她的心变得轻松起来。她不知何 以有这样的感觉,但只要真实可靠就行。 朱子强是个明了事理的人,但真真让她感觉良好的是他肯听她的话。就凭这两 点而言,她就不能把他与小玲这些女孩画上等号。在她细密的观察里,暗自感觉他 在寻找一个人——一个能够给他以帮助的人;帮助他冲破羁绊、冲破藩篱、冲破困 顿的牢笼,达到事业巅峰的人。而这个人,非她莫属。在常人的眼里,她也的确有 资格帮助他。难道就是这些思想,才促使她在那晚对他唐突提出要他离婚?不,好 像不全是!一种模糊不清的、如云似雾的感觉慢悠悠找上门来。自从她见到他,他 给她赚钱的第一天起,她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如同细细的蚕丝一样开始在她的心里 缠绕。她有心再打过去一笔钱,以求更大的利润,可是一种模糊的、谨慎的思想阻 止了她的行动。她观察到他的性格里有一致命弱点——优柔寡断,谨慎有余胆量不 足啊!尤其在期货市场做交易,它所造成的后果绝对可怕!如果不是她在背后坚强 支撑着,真难说能不能赚得了钱。为此,她找他聊天,给他讲故事,旁敲侧击来帮 他弥补他自身的缺点。当然,她也看出他相当聪明,能感悟到这一点。从孟丽桐那 儿得知她要找的人是穆亚珂后,她就感到一个可怕的阴影向她聚拢来。虽然这个阴 影还不足以把她打倒,但却让她领略到什么是压抑。她想要喘息,所以找到他。然 而坐在他的对面,她却很难说得出话来。可是,她却要他这个已婚的人离婚。是的, 她爱上他了,想要把他紧紧抓在手里。像阎董事长这类人,生意之所以做得大,是 因为有充裕的资金。她得想出种种办法追赶他们,超过他们,争取摆脱他们的控制, 以求真正的独立。可是,是她爱上了朱子强,还是想让他为自己效力,才想和他结 婚?一阵茫然向她袭来。是利用还是爱情?突如其来,迅雷不及掩耳,把她的心海 横扫得一塌糊涂! 一个不可逾越的藩篱硬生生堵在她的面前,又像无情的绳索在窒息着她。多少 年来,她为了心中那个理想,无论是书本知识还是社会知识都孜孜以求学习着,就 在创业期间,她还学完了硕士研究生的课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她翻越了几多 山川丘陵。她不是在旅游,她是用这样的方法来增加自己的阅历和锻炼自己的意志! 她聪明吗?照别人的话来说,要多聪明有多聪明。正是这种天生的聪明和后天的历 练,使她善于洞察事物的本质,辨析事物的真伪。然而,由于长期以来在她的头脑 中形成的金钱意识,无影无形的金钱意识让她在思考和处事上,都摆脱不了金钱的 驾驭。一切有滋有味的生命体,在这种金钱意识下都黯然失色。拿朱子强来说,是 利用还是爱情,她分析得很明了。这样的明了让她很痛苦,又无可奈何。利用是有 尺度的,而爱情则是无尺度的。 当她在燕窝岭景区大门边一脚踩住刹车,一种从没有的感觉向她袭来,是这样 的突兀可怕——她这辈子很难得到幸福!她哭了,无声的泪愤怒地抛撒出她心中的 哀怨! 多数情况下,她总在幽默风趣地说着话,可是近来,她却沉默下来。这也难怪, 自从上次她突然提出要他离婚以后,似乎两人都在回避敏感的话题,就像手脚被捆 住一样难受。离婚,究竟算不算一个不吉祥的字眼?是的,他真诚希望遇上一个能 给他事业有所帮助的人。那样的话,他的事业成功也许就来得快一些。但是他压根 就没去想遇到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更没有想过离婚!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提出来了, 提得他心旌摇曳!他永远无法忘记她给他讲的那个戚继光杀子的故事——上战场不 敢杀敌,上餐桌不敢吃饭,这样的儿子要他何用,推出去斩了!就像一颗光辉的明 珠,深深地嵌入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激励着他,打杀着他的弱点。两颗心就这 样越走越近了,看似唐突的离婚提议实际上并不显得怪异。可是,他将置妻子于何 地呢?还有他的儿子?他们有什么过错?让他这样对待他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家 庭道德观念,几千年来人类生存智慧的结晶,在人类的自我骚扰面前,开始变得张 皇失措! 燕窝岭!记得老早以前她就给他说过,她要让他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激荡起来, 来弥补他性格上的弱点。燕窝岭是一个陡峭的地方,在这里爬上爬下,敢说不是一 种锻炼?她可真是一个叫人不能忘怀的人啊! 两俩人就这样各怀心思,一路无话来到燕窝岭。车还未停稳,朱子强就跳下车 去买门票。就好像不这样做就不是他的为人。 买过门票,才看到散儿慢慢从车里出来。散儿走了过来,朱子强看到她的眼睛 有些湿润。散儿感到他的注视,忙上前一下子挎住他胳膊,拥着他向门里走去。她 就是要带着他从这里下到深深的海边,然后再从深深的海边爬上来。 冬天里的旅游景点简直看不到人,就跟干枯的树枝一般毫无生机。他们从陡峭 的石级上下去了,偶尔还相互帮衬的拉一下手。下到海边,海水由蔚蓝变得清澈无 比,就像处子的心。他们蹲在海水边,微微喘息着。不远处有两块岩石被海水分了 开来,宽大的有两人多高,瘦小的有一人多高。长年的海水浸蚀和风吹雨打,使这 两块岩石看上去显得诡秘怪异。 “你说是当海水中的石头好,还是变为海水好呢?”朱子强望着那两块被海水 击打得奇形怪状的石头说。 “你怎么能想到变为水?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所以见了 女儿就清,见到男人就浊。’你还是去当石头吧。”散儿笑着说。石头!如果他真 是一个石头,她可如何是好?她沉思下来。“我们上去吧。”他就是石头,她也要 像海水一样侵蚀着他。她顽强地想。 他是个有个性的人,为何总是顺着自己的意思来!忽然一个糟糕的想法从她的 脑海冒出。难道他是在顺从一个客户那样顺从她?而她的的确确是他的一位客户啊! 一不小心,她被陡峭的石级绊住了,跌倒在地上。 “没事吧?”朱子强忙上前搀住她的胳膊。 “还好。” 上来了,终于上来了。站在高处,俯视一览无余的大海,真的让人有心旷神怡 的感觉。可是,是真实才使人产生对未来的幻想,还是因为幻想使人创造了真实? 她侧脸看了看他。他在想什么呢?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但长时间沉默的滋味却并不好受。 “穆亚珂这家伙还真有福气。”朱子强显然想冲淡一下这沉闷压抑的气氛。 “你以为啊。”她才不这么想,好戏才刚刚开始啊。 接着,他们小心翼翼穿过陡峭山坡上一条蜿蜒的小径,登上一小片突出的悬崖, 坐在石头上。 “你是怎么认识亚珂的?” “我是他的老总啊。” “老总?可你们的关系好像远远超出了这些。” 散儿笑了,半分羞涩半分娇媚。她把头轻轻依偎在他的肩头。“怎么?你总不 会吃醋吧?” “吃醋?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何况吃醋也轮不到我啊!”她怎么能将他与穆 亚珂那样的人扯在一起! 感觉得出,朱子强的话里夹杂着怒意。她明白他,因为他毕竟是个已婚的人啊。 这样一想,真叫人受不了!记得老早以前,别人给她介绍过对象。人长得虽然不是 很帅气,但也是一家公司的老总,与她旗鼓相当,甚至在经济方面似乎要超过她。 顶重要的是,这男子未曾结过婚。就算她的钱财不如他的多,可她到底小他十岁, 这不就扯平了吗? 见过两次面后,她就耐心地等着下文。可是,过了一段时间,竟然没有了动静。 倒不是她非想嫁给这个男人,而是,怎么说呢?这事到底给她蓄意打听出来了,原 来那男的嫌她岁数大。再也没有比这个理由更令她愤怒。明明是他大她十岁啊! 虽然事情已过去两三年了,但每当想起,就像针刺在心里,生生疼着,却无法 拔它出来。再过一个新年,她就三十五岁了,这真是一个可怕的递增的数字! 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呢?是她眼光高,挑花了眼,还是一心扑在事业上。唉! 时间老人把她拖得迷迷糊糊,怎么想也弄不明白! 有一阵子,她也想和她认识的那个女白领一样,养个小帅哥,惯着他,宠着他, 就像养小宠物一样。可是长远一想,结局是那样揪人心的飘忽不定,她才断然拒绝 了这一想法! 她轻轻移开依偎他的身体,垂下头,一缕缕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看来他 想要知道她与穆亚珂的事,这未必不是件好事,说明他在乎自己。自从她看上他, 并要他离婚的那天起,她就不准备向他隐瞒什么。再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有 什么好隐瞒的。 她抬起头,淡淡一笑,就把穆亚珂的事全兜了出来。但她好像忘了自己对穆亚 珂的“谆谆教导”,把自己搁在一个轻描淡写的位置上,好像有她无她,事物都会 按它固有模式发展。末了她说:“现在社会就是这个样子,要是没有那事,反而会 让人觉得奇怪。你说怪不怪啊!” 这话在朱子强的心里产生了共鸣。不可想象,却也见怪不怪。 “可惜了穆亚珂这样一个人!可是,这将置孟丽桐于何地啊。” “没有必要操这个心,那样的人最终也不可能走到一起。”散儿肯定地说。 “问题是,这事要闹起来,孟丽桐还如何在这里工作啊?” “不会吧。”散儿嘴上否定着,底气却是不足。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一旦真的 闹将起来,不管这件事闹到何种程度,她的公司都将受到严厉打击。她公司的大宗 业务,可都是通过阎董事长和刘珍的公司来进行交易的。最最主要的是阎董事长啊! 她又依靠在朱子强的身上。这个阴影怎么也挥不去,弄得她可真累。阎董事长 那里的业务也只能先收敛收敛,等事情过去再说。资金先打一部分到期货市场。思 来想去,朱子强毕竟还是稳当的啊! 海风微微的吹过来,带着一丝丝寒意。 她往他的怀里偎了偎,就像自己真的很冷一样。这家伙简直跟石头一样,一点 不解女儿情。她拉过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腰肢上。“你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什么呢?真的说不出,脑子一片空白。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毫无距离地拥 着她,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叫人痴迷——芳香又醉人。他低低了头,在她的 肩头呼吸着。 “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应该说些什么。”朱子强老实地说,“我的脑子跟死了 一样啊!” “那你就别想了,过一天算一天吧。”话虽然是说给朱子强听的,可听起来像 是自己心底无奈的呻吟。 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在等待着他的回答!可是,她何时变得这样温柔,温 柔得令人心碎!如果她要催逼他的话,他的心肠也许能够硬起来。他就是这样吃软 不吃硬! “对不起。”他小声说,“这不是件小事,你得容我好好想想。” “不管你怎么想,我就要你。”散儿就跟在梦里说话似的。 他是个在期货市场谋生存的人,性格不免染上直来直去断然决策的特点。就像 期货价格,要么长上去,要么跌下来,对于期货价格的横向整理——不跌也不涨, 向来都是深恶痛绝!但是生活现在却把他推到一个不能断然决定的境地。就像横向 整理的期货价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这一段的期货价格走势就是这种情况,很难 判定它的涨跌。最好的办法就是袖手旁观。忽然,一个想法从朱子强的头脑里冒出。 明天他就抛出一笔空单。如果价格涨上去,他就离婚;如果价格跌下来,他就不离 婚。他恶狠狠地想! 对自己的人生做不了主,那么就把自己像赌注一样扔给赌神,让它来决定自己 的命运。就好像这样做不管结局如何,他都能对命运攸关的人有所交待似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