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云儿!云儿!” “少爷!少爷!” 巫慕云吃力地撑开眼皮,头痛得像被千军万马践踏过,割裂似地痛。 “老爷,少爷发烧了,他昨晚一整夜大开着窗!” “还不快去请张院长?简直养了一班的饭桶!” “去请过了,但他说有事,脱不开身。” “再去请,付他十倍的诊金!” 巫慕云听着身边喧扰的人声、凌乱的脚步声,只是觉得更加头痛。有人拿着冰 袋毛巾一直在头上擦来擦去。 他竟不肯来!是了,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从此以后,你走你路,我走我路! 巫慕云感觉自己一会儿像是被置身在冰峰之巅,冻得冷彻肌骨;一会儿又像是 被置身于火海之底,热得头昏昏目涔涔。 无论是冰海里还是火海里,眼前都晃动着那张俊朗的脸孔。 一会儿他是温柔含笑的,伸手掸去自己肩上的雪花。 “这可要靠自己去争取,只会脸红可是没有用的哟。” 转瞬他又是气愤得无以复加的样子: “你可不可以编一个正常人的思维能够接受的理由?你们巫家根本把你养成了 一个怪物!” 怪物? 他说自己是个怪物! 难道不是吗?阴阳怪气!不男又不女!孤傲又自卑!固执又软弱! 泪水滑落下来,他的面孔在眼前交错变幻,最后只剩下他关切的眼神,她目光 凝注在自己脸上,眉峰轻蹙着,巫慕云忍不住伸手想抚平那纹路。 当她的手真的触到他的面孔时,他惊悸地抽回手。糊涂了。他不是自己的幻觉 吗?她是真的在眼前? 张若海俯视着床头上的巫慕云。 高烧让她本来颇为苍白的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绯红,如着了粉彩的婴儿一般, 汗水濡湿的发脚紧贴在额上。不见了平日的冷傲,她的沉默变得迷茫,怔怔地一瞬 不瞬地望着自己。 四目相视的一瞬间,张若海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悸。 如同立在深渊的边沿,脚下云雾缭绕,有一点心悸,同时又有一点神驰。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刚踏进门的巫长荣,她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慢慢退出去, 并示意要端水进来的下女也出去。 良久,巫慕云突然开口说:“我能握一握你的手吗?” 张若海困惑地伸出右手。 巫慕云轻轻地握住,两上现出虚弱的微笑。 “我一直想知道,我住你的手会是什么感觉。” 张若海深深一震。但她已经虚弱地阖上了眼,又昏睡过去了。 她的手仍然握着他的,瘦削柔滑,苍白荏弱。 只要一接近她,就仿佛受了一种神秘的魅惑似的,不是这个深宅大院哪里不对 头,就是自己哪里不对头! 屋内有种淡淡的酒的芳醇,他拿起桌上的酒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 晶莹剔透,艳光四射。他倒出几滴在他的大手帕上,放在鼻端,那种芳醇就直沁入 肺腑了。 枕下露出一角白笺,他抽出来。 上面是几行十分工整清丽的隶书小字: 银河耿耿寒气浸, 月色斜横玉漏沉。 晨钟暮鼓锁华年, 闭楼孤灯对重门。 镜里花影空摇曳, 寂寞帘栊印月痕。 深情若海君不知, 巫山云雨化飞尘。 一个青春少艾又寂寞深锁的人。 一个寂寞深锁的人对另一个可望不可及的人的思念。 是谁对谁遥遥相念? 张若海看到纸在自己手中簌簌地抖动。 心底有个强大的声音提醒他赶快离开这里,再还来得及的时候,赶快抽身而退。 但同时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挽留他,让他不能举步。几百种挣扎在他脑中同时开战, 几百种矛盾在心中较量。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空芜的回声在回廊中显得无限寂寥。张若海看着窗外 一月如钩,斜挂在枯枝上。一阵夜风,树影摇曳。 “晨钟暮鼓锁华年,闭楼孤灯对重门。镜里花影空摇曳,寂寞帘栊映月痕。” 张若海轻轻念着,在一瞬间领略到了其中的心境。 巫幕云感觉自己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着残喘着,好像清醒,又好像糊涂。昏沉中, 看见张若海、若冰和慕容,他们抛下她,相携地走远了。他想大声喊住她,但嗓子 发不出声音,用尽力气,喊出了血,也只发出类似小动物的呜呜声,而他们已渐行 渐远。 她陡然的惊醒,屋内一灯如豆,一个昏黄的轮廓正坐在自己的床边。 灯光在他脸上映射出一种昏黄的,几乎是温柔的光晕。整夜的不眠不休,没有 让他跨下去,他看上去仍然整洁,坚毅,让人信赖。 她的第一个反映就是紧拉住他的手,指甲几乎陷入她的手掌里。 “别走!” 张若海把她揽进怀里。 他的胸膛宽阔,安全,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双臂的力量,和颈间悸动的脉搏。 他衬衫的质地细致而温暖,贴在她肌肤上,汩汩地传来他的体温,还有淡淡的烟草 的气息,和他因压制热情而微微地震颤。 他痛惜地握紧她的手。 她却在一瞬间清醒了,推开他。 “你怎么还没走?” “你到底是想我走,还是想我不走?”暗淡的光线中,他的五官更显深邃。 巫幕云往被子里又缩进一点,在衣冠整洁的张若海面前,只衬得自己的狼狈。 张若海说:“我听见你一直哭喊我的名字,所以我就留下来了。你有话想对我 说吗?” 巫慕云喉咙发紧,她专注的凝视更让她自觉千疮百孔,到处是破绽,只想找个 地方赶快遁形。但她听见自己生硬得冰一样的声音: “是有一句话,你可以马上走了!” 他没动,是现在她的脸上逡巡:“告诉我,你有快乐吗?” “快乐?我没时间想这种问题。” “爱呢?你说过,问爱何有爱。你总想过得到爱吧?” “别对我谈这个字!你知道有一个傻乎乎的小女生想从我这里得到它,但她的 到了什么。” 张若海被钉在原处,脸色如铁。他沉默地站起来往外走,在门口,掷下最后一 句话: “祝你做一个好梦。” 她看见他走出房间,也走出自己的生命。 房门“砰”地摔上了,在这一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腔内,轰轰然地,也摔成 碎片。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