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婆家 当家中的公鸡发出第一声啼鸣,文静睁开了双眼,借着窗外黎明的曙光,她 环视了一下四周。还是自己当年的闺房,虽然房间的面积不大,但雪白的墙壁让 人感到敞亮,从空气中飘溢着的淡淡石灰味可以知晓,墙壁刚刚被粉刷过。坐起 身,文静身下陪伴她十几年的那张吱嘎作响的竹床已经被一张木板床取代,身上 的被子里面儿三新,细闻起来还有晾晒时留下的太阳味儿。睡在靠墙一边的小天 使面露恬静,胖胖的小腮儿像涂上了淡淡的胭脂,粉嫩中透着健康……所有的这 一切,都是母亲专心守护的结果。想到母亲对自己无私的关爱,文静一阵酸楚。 “吱……呦……” 外间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文静知道妈妈起床了。 等到文静穿好衣服走出房门,看到母亲已经开始在灶房升起了灶火。可能是 柴火有些潮湿,浓浓的烟很快充满了灶房,妈妈被烟呛得刚咳嗽了两声,便努力 克制了下去,她害怕惊动熟睡的文静和孩子。文静连忙上前想替换一下妈妈,被 妈妈拒绝了。 “别沾手了,弄得满身烟味儿,咋出门?”母亲很体谅女儿,她知道城里人 都是很讲究的。第一次和回家的女儿拥抱时,她就闻到文静身上有股怪怪的香味, 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味道,但闻起来叫人觉得高贵。 文静没有离开,她转身拿了个小竹凳,坐在了灶间的门口,像小时候一样看 着妈妈做饭。当柴火彻底燃着后,呛人的烟气没有了,母亲的脸上却扑了层灰灰 的烟尘。 “小静,今天应该去你婆婆家看看了,别让人家挑理。”母亲的善良再次体 现出来,她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温和地对文静说。 “我知道。”文静双臂抱着双腿,下巴垫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文静回家已经两天了,除去和家人诉诉离情别义,说说奇闻怪事,就只有陪 着悦悦疯玩儿,虽然有时也想到应该去程辉斌家去一趟,一是看看婆婆,二是见 见自己的丈夫,但一想到自己这次回家要完成的任务,文静便又打了退堂鼓。经 母亲这一点播,善良贤惠的文静觉得也真该去趟程家了。 吃过早饭,文静穿上了一套朴素的运动装,她不想走在街上让老表们指指点 点。好不容易哄骗着悦悦跟着文天去了村中的幼儿园,文静拿上一条从山东带来 的“泰山”牌香烟,又到村中的门市部买了几盒营养品,便乘上乡下特有的出租 三轮车,去了程辉斌的家。 婆婆家就是临村,距离只有三五公里,走了十几分钟,便见到了程家那并不 气派的老宅。原本就并不显赫的门庭在文静外出的三年里,又增添了些许的衰败, 屋山上的墙皮经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已经开始剥落,屋脊的瓦缝里几棵衰草随 着风摇摆着,告示人们房屋主人的懒散和生活态度的颓废。 望着曾经作为洞房迎娶过自己的老屋,文静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她真的后 悔当时自己的年少无知。 当农用三轮车的突突声渐渐远去,文静缓缓地迈动脚步,走近虚掩着半扇屋 门的老屋。门前的天井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除去凋零的落叶还有几摊稀薄的鸡 屎鸭粪让文静不得不小心地抬腿落脚。 “咳!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几声咳嗽,文静知道自己的婆婆在家。 文静轻轻推开油漆斑驳的屋门,一股酶馊味扑面而来。屋里屋外的明暗对比 让她稍稍适应了一下眼睛,定睛看来,正屋靠着北墙摆放的八仙桌上凌乱地摆放 着不知何时用过的碗筷,一只半大猫正爬在桌上舔食着碗里的剩汤,见到文静, 它抬头警觉地盯视着,做出了随时逃跑的准备。文静刚一皱眉,一个苍老沙哑的 声音让她打了个冷颤:“谁呀?”声音来自门内墙边的阴暗出。文静顺着声音看 去,这才发现屋里门后的阴影里放着一张竹椅,竹椅上坐着自己的婆婆。 “妈,我是文静。”文静礼貌地应答。 “是悦悦她妈?”婆婆将信将疑。 “是我。” 随着竹椅的“咯吱”乱响,老妇人站起身来到了明影里。 令文静惊讶,这是曾经油头粉面刁蛮刻薄的婆婆吗?三年的光景,婆婆苍老 了很多,毫无修饰地蓬松着的头发已经花白,灰褐色泛着油腻光泽的脸上沟壑纵 横,佝偻的腰身也不再像三年前那样舒展,身上原本质地考究的罩衣被污渍涂抹 得失去了本色。 婆婆借着门外的亮光看清了来人。看着眼前气色健康、衣着整洁、鲜鲜亮亮 的媳妇,婆婆知道文静这次回家不是荣归故里,也算是衣锦还乡,决不是走投无 路才回来的。 “啥时候回来的?”婆婆问道。 “昨天。”文静边说边将带来的礼品递给婆婆:“妈,这是给你的。” 婆婆伸出青筋绷露的手接过文静递上的礼物,掂了掂分量,脸上多少流露出 一些失望。 文静知道婆婆是爱财的,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百元面额的钞票递到婆婆手 里,说:“妈,这是一点钱,你先拿着自己置办些吃食。” 接过文静递上的钱,婆婆的老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让苍老的脸显得有些变形, 仿佛一朵将要开败的菊花被人又抓了一把。 “这多不好,你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婆婆虽然极力掩饰,但言语中已 经露出了满足。 文静没有解释什么,自己拿过一个竹凳放在门边上,坐在了上面。 婆婆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她也拖过一把竹椅挨着文静坐下,伸出指甲长长 满是污渍的手,抓过文静白净柔嫩的手无序地抚摸着,嘴里唠叨着一些问候。 从未有过的亲昵让文静别扭,婆婆原本就不整齐的黄牙已经没剩几颗,口腔 中散发的口臭味熏得文静直往后躲。实在无法忍受了,文静借故站起身,帮忙收 拾起狼藉的八仙桌。 婆婆感觉到了尴尬,连忙找借口敷衍着:“我刚刚打了个盹儿,想待会儿再 收拾,你放着吧!” 文静没有停手,当年这些活路都是她一个人干。 看着利索地忙活着的文静,婆婆仿佛又复苏了昔日的专横,她心安理得地又 坐回到椅子上,开始了她的提问,但口气已经较过去温和了很多。 “小文啊,这几年都去啥地方了?” “山东。” “山东?山东好,山东好。都干啥工作了?” 文静最不愿意别人提及的就是自己的工作。 “我开始干服务员,后来自己又开了一个小饭店。”文静不得不撒谎。 “饭店的生意很好吧?”婆婆不依不饶。 “还行吧。” “挣了不少钱?” 文静有些反感,但又不好表现出来,便将话题转到了自己的丈夫身上,这个 时候提到程辉斌也是合情合理的。 “妈,程辉斌呢?” 一提到自己的儿子,老妇人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她很了解自己儿子的所 作所为,但对儿媳妇的离家出走更是一肚子的意见。 “你的心里还有这个丈夫?他还不如死了呢!”婆婆一语双关。 文静开始静默。 婆婆拿出香烟,自顾地点燃,深吸了一口,低头不语。 文静不喜欢这种尴尬,她将桌上的碗筷放到一只满是油渍的塑料盆里,从门 后找出半包洗衣粉,到外面刷碗去了…… 收拾完婆婆家的卫生已经快到中午,文静决定陪婆婆吃一顿饭。 村中的街市还是那样的半死不活,赶街的都是年老的村民,年轻人大都外出 务工了。 文静从村里仅有的一家肉铺买了两斤猪肉,又到菜摊上买了几样青菜。在路 过一座悬挂着“茶楼”二字的两层小楼时,文静抬头往楼上瞟了一眼,当年她不 知多少次将自己的丈夫从这里拖回家,现在她庆幸自己再也不用去丢人现眼了。 路上,文静的形象特别扎眼,时不时地会有认识自己的老表上前搭讪,在人 们的窃窃私语和复杂目光的盯视中文静回到了程家。 一阵忙碌后,当几个散发着香味的菜肴摆上桌子,当一锅雪白的米饭盛到碗 里,程辉斌也讪讪地走进了家门。他见到桌上的饭菜并没有表现出兴奋,只是在 堂屋里四处寻摸,他已经从路人那里得知自己的媳妇回来了。 “让让!” 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程辉斌一跳。文静端着一只盛满鱼汤的汤碗走进屋门。 “死到哪去了?你媳妇回来都不知道!”婆婆跟在文静身后咋呼了一声。 程辉斌的变化是文静预料到的,只能是愈来愈削瘦,愈来愈憔悴。 见到自己的媳妇,程辉斌两眼充满了惊喜,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文静会活脱脱 地出落成一个美人儿,而且是浑身散发着城市味道的美人儿,平日里这种美女他 程辉斌只有往而兴叹的份儿,现在却天女下凡般的站在眼前。 望着不知所措的程辉斌,文静生出了一些恻隐之心,和叱咤风云的肖锋相比, 程辉斌简直不可同年而语。 “快坐下,傻站着干吗?”文静搓着被鱼汤烫疼的双手,朝程辉斌招呼。 “啥时候回来的?咋没先打个电话呢?”程辉斌伸手拖开方凳坐在了桌前。 文静只是盯着他那双黑手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看来他在吃饭前是不打算洗手 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前,文静不时地给婆婆和丈夫的碗里夹送着鱼、肉。婆婆 的胃口出奇的好,就着文静做的菜,她竟然吃了两碗米饭。程辉斌已经几年没有 吃到文静做的饭了,他只顾自己低着头狼吞虎咽,毫不顾及母亲和妻子的存在。 大家的话不多,但气氛却温馨平和。三年了,这种气氛在程家已经三年没有出现 过了。 饭后的碗筷是程辉斌收拾的,他的表现让程母诧异。 文静也没有去接下程辉斌手中的活路,她独自一人推开了原来她和丈夫居住 的偏房的门。满屋的潮湿霉烂味让文静窒息,屋里的境况令她感到凄凉,除去一 张堆满被褥和衣物的双人床,屋里已经没有了称得上家具的东西。地上胡乱堆放 着几只鼓鼓囊囊的白色编织袋,张开的袋口露出没有剥皮的苞米。一只农用喷雾 器斜躺在墙边,流淌出的农药残留在桶壁上已经结成了白斑。几件锈迹斑斑的农 具靠在墙角,看来早已被主人闲置已久。看着这一切,文静的泪水慢慢地溢出, 她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和丈夫的家,一个曾经承载了自己全部婚姻的家。默默地, 她开始收拾床上的被褥衣物。虽然被褥已经污渍斑斑难以分辨花色,但从细密的 针脚上文静认出,这还是自己出嫁时母亲亲手缝制的嫁妆。 收拾完碗筷的程辉斌站在偏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低头忙活的文静,他知道自 己实在是愧对眼前的妻子,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孩子好吗?”本应文静说的话却从程辉斌的嘴里说出。 “你心里还有孩子!”文静没有回身,哽咽着说:“难道你还是狗改不了吃 屎?” 文静的话有些刺耳。程辉斌没有发作,也没有搭话,他也开始收拾地上的杂 物。 整理完床铺,文静坐在了床沿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从里面抽出一张 纸揩干了自己的眼泪。见到程辉斌吃力地将几袋苞米堆在墙边,文静起身上前搭 了把手。 程辉斌被文静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撩拨得浑身发痒,他的下身被迅速分泌的雄 性荷尔蒙刺激得蓬勃起来,乘文静不备,程辉斌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文静被程辉斌的举动惊出一身冷汗,她剧烈地反抗着,使劲将自己的丈夫推 开。看着站在一边面带疑惑的程辉斌,文静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尽管和他已经 没有了激情的欲望,但他必定还是自己的丈夫,还是悦悦的父亲,不管怎样说自 己有义务满足他的要求,何况他已经殚渴了三年。 “妈在屋呢。”文静找了个理由,也给了程辉斌一个希望:“晚上再说。” 程辉斌的脸色由阴转晴,开始装得正襟危坐。 文静到外面洗了把手,回到屋里开始和程辉斌心平气和地交谈起来。她说到 了在外的艰辛和苦涩,说到了对家里老人和孩子的挂牵,当然为了照顾程辉斌的 情绪,文静也提到了对程辉斌的关心。在涉及自己的工作时,文静对程辉斌撒了 谎,她不能让丈夫轻视自己。最后,的话题还是落在了程辉斌的身上,文静直截 了当地问道:“你还赌吗?” 程辉斌的脸开始变红,眼神也失去了镇静,他讪讪地回答着文静的问话: “早就不赌了。”话音较低,底气不足。 他在撒谎,就在午饭前他还和几个赌友憋在茶楼上推着牌九,要不是外出借 钱的伙计看到了买菜的文静后向他报信,可能此时他还在那里幺三和四呢。 文静没有继续追问,他现在已经懒得再和程辉斌生气。 至于要和丈夫离婚一事,文静只字未提,她想让大家好好地过一个团圆年, 不想扫了大家的兴。 下午三点多,程辉斌借了邻居家的一辆两轮摩托车,载着文静回到了岳父家。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