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离婚 没到中午,文静和悦悦乘坐的农用车已经停在了文家坪坝下的公路旁。 当文静牵着悦悦的手爬上坪坝下的山坡时,见到父亲已经坐在屋前开始破篾。 他身上围着一块皮制的围裙,一把篾刀在他粗糙的手里显得异常轻巧,破解的篾 条宽窄均匀,长短一致,只是篾黄还没来得及篦掉。还有几根尚未破解的毛竹横 放在坝边,篾青鲜嫩光滑,没有丫杈,都是编制竹器的良材。 父亲是远近闻名的篾匠,他编制的竹筐、竹篮、竹篓、竹笸箩等家什疏密均 匀,造型美观,结实耐用,几乎成了村中人家的必备。更令人惊叹的是,他能够 用极细的篾子编出鸡、鸭、鹅等造型的精美容器,加上他用各色油漆描画的眼、 鼻和羽毛,简直栩栩如生,堪称民间手工艺精品。 “姥爷!”悦悦挣开文静的手跑向老爷。 “回来了,”姥爷停下手中的活路对悦悦说:“慢点儿跑,小心绊倒。” 姥爷的话还没有落,悦悦已经扑到他的身上,老人家不得不将篾刀放下,防 止不小心伤着孩子。 “爸。”文静上前和父亲打招呼。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家里没人?”父亲抱着腻在怀里的悦悦问。 文静害怕父亲生气,撒了个谎:“有人,都很忙的。” 母亲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关切地问:“你们吃饭了吗?” “没!”文静还没来得及开口,悦悦抢先应答,又去腻歪姥姥。 父亲很了解程家的为人处事,他没有多问,低头干起活来。 母亲道也想得开,她毫无芥蒂地说:“没吃正好,我们吃红烧肉,让悦悦吃 得白白胖胖。” 吃过午饭,文静帮母亲收拾碗筷,父亲领着悦悦到屋后的山坡上察看上午下 好的套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这是村民们捕捉野兔的一种方法,就是用一根 铁丝弯成一个兔头大小可以松紧的套子,固定在野兔经常出没的路上,当野兔路 经时,就会将兔子的头套住,兔子越挣越紧,直到被铁丝勒死。这个办法简单易 行,经常会小有收获。 母亲趁着只有文静一人在家,便开始和女儿推心置腹地交谈起来。 “小静,妈看着你这几天六神无主像掉了魂儿,是不是有啥事儿?” “没有。”文静有些底气不足。 “啥话不能和妈说?自从你打工回来,妈觉得你变了。” “妈!我没变……” “静,你是妈看着长大的,从小什么脾气我都知道。我和你爸都觉得对不住 你,没给你选一门好婆家,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母亲的眼泪比文静的来 得快,说到这儿已经开始哽咽。 文静停下手中的活计,拿了一条毛巾给母亲擦拭眼泪,扶着母亲坐到堂屋的 椅子上,说:“妈,这不怪你们,都怪我小,不懂事。” 母亲接过毛巾,也握住了女儿的手,说:“你太懂事了,让做妈的都觉得歉 愧,要不是你这几年给家里寄的钱,你爸还不知道会累成啥样子呢。” “您不是也替我养大了悦悦吗?还有文天,他也这么顾家。” “妈知道你心里咋想的,程家也实在是……可咱文家是要脸面的,你爸的脾 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文静的确了解父亲的性格,当年要不是父亲在得知文静怀孕后不想遭人耻笑, 违心地同意了这门亲事,文静也不会嫁给程辉斌,更不会背井离乡外出打工。 母亲接着说:“悦悦一天一天长大,也懂事了,再熬几年,他爸年纪大大, 收收心,你们不也是很好的一家人嘛!” 文静静静地听着,她深深体会到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但一想到这几年在外面 的艰辛和遭受的屈辱,她就从心底里抱怨程辉斌,甚至可以说恨他。想到这儿, 她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 “小静,你给妈说实话,是不是在外面有……”母亲下着决心说:“有相好 的了?” 文静没有否认,只是低着头,手里揉搓着那条毛巾。 母亲已经从女儿的表现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突然站起身,使劲把毛巾从 文静手里抽出来,忿忿地说:“你揉搓它干啥?你倒是说话呀!” 文静能说什么?一个做女儿的,怎好意思向自己的母亲承认在外面找了个相 好? “你啊你啊!你可气死我了!”母亲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文静的额头说。 文静嗫嚅地看着生气的母亲,她早已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也做好了更坏的打 算。 母亲回望着可怜巴巴的女儿,无奈地将双手一甩,说:“唉,谁叫我是你妈 呢!你说说到底是个啥事?” 文静听出母亲的语气已经变得平和,她开始了倾诉…… 文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叙述着,母亲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听着,直到外面传来 了悦悦欢快的叫喊声,娘俩儿才止住抽噎,赶忙用毛巾、衣袖将脸上胡乱地抹了 几把,算是掩饰了一下。 “妈,我爸他……” “我明白,先别让他知道,过后再说。” 说话间悦悦已经迈进了屋门:“姥姥!妈!姥爷逮着了一只大兔子,那么大!” 她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一边用双手夸张地比划着。 姥姥看到悦悦满身的泥土,还有冻得通红的小脸,故作生气地责怪道:“看 你把衣服弄得,感冒了我可不管!” “不冷!”报完信的悦悦又迈出门槛去看姥爷怎么收拾那只野兔,丝毫没有 在意妈妈有什么不妥。 文静没有立即出屋,她在脸盆里洗了一下脸,又到自己屋里补了补妆,直到 镜子中的自己看上去已经正常如初,这才去父母屋里拿了父亲的一双布鞋,迈出 门槛。 父亲逮的这只野兔足有五六斤重,在父亲熟练的刀法下被扒得光溜溜,五脏 六腑也被掏出远远地丢在了山脚,原来精灵的双眼已变得混浊失去了生机。趁着 姥爷拿着铁锹去掩埋那些下水和兔皮,悦悦小心翼翼地靠近放着野兔的大塑料盆, 试试探探地伸出一个手指,想去触摸一下已经变成了尸体的兔子耳朵。 文静不想让女儿接触这些宰宰杀杀的事情,她轻声地阻止道:“悦悦?”声 音极小,生怕惊吓着孩子。 悦悦还是被妈妈的召唤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收回了伸出的手,退到了姥姥的 身后,眼睛里满是惊恐。 姥姥一边说着“没事”,一边瞪了文静一眼,责怪她吓着了孩子。 文静等到父亲回到屋前,将铁锹竖在墙边,便将布鞋放在父亲脚边,说: “爸,换换鞋。” 父亲脱下满是泥土的胶鞋,换上了干爽的布鞋,回屋里去抽烟歇息了。 文静提起父亲的胶鞋到水池边洗刷,母亲让悦悦去找姥爷玩,也端着盛着野 兔的盆走到水池边。 “这事儿你还是再思量思量。我好说,你爸这关可够呛。”母亲将盆里倒满 水,低声地说。 文静抬眼看着母亲,眼神里满是执著,低头时,嘴里嘟囔了一句:“我早就 决定了。” 母亲了解女儿的秉性,别看平时文文静静,不言不语,但却执拗的很,老是 一条道走到黑,认死理。 俗话说:女儿是当妈的小棉袄,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过 上好日子?母亲也知道女婿的作派,要不是看到文静这次光光鲜鲜地回来,她可 真会为给女儿找了这么个主悔断了肠子。最后,母亲决定不去顾及别人的闲言碎 语,她要站在女儿的一边,赞成女儿和女婿离婚,绝不让女儿再过苦日子。 …… 吃过晚饭,收拾妥当,文静叫住了想要回屋的父亲。 “爸,我有点儿事想和您商量。” “啥事?”父亲重又坐回椅子上。 “我想和程辉斌离婚。” 声音不大却语出惊人,屋里的空气顿时凝固,父亲的双耳都猝然抖动了一下, 仿佛要在回音中重新验证刚才听到的话。文天也收回了迈出门槛的脚,回过头用 诧异的目光盯视着姐姐。只有悦悦仍缠着姥姥给她用手绢叠着老鼠。早有思想准 备的母亲知道将要有场“急风暴雨”,连忙抱起悦悦哄骗着去了文静的闺房,但 耳朵却竖立着仔细聆听堂屋的动静。 “你说什么?”父亲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听觉。 “我想和程辉斌离婚。”文静用更加坚定的语气重复道。 “胡闹!”父亲“啪”地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圆瞪着双眼怒向女儿。 文静仿佛闻到了屋梁上震落的尘土味儿,她不自觉地低下了头,静静地等着 父亲的发落。 文天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大动干戈,害怕父亲真的动手打姐姐,赶忙上前劝阻。 母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害怕文静吃亏,抱起惊愕中的悦悦跑出屋门,上前 规劝:“她爸,有话慢慢说,有话慢慢说。” “慢慢说?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要离婚!”父亲用一只手指点着文静对母亲 说。 母亲将悦悦抱给文静,这样也好让丈夫无法下手。 “她爸,孩子有她的难处,听听她的道理。” 父亲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侧脸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说:“看来你们娘俩儿 早就串通好了,说!” 母亲见势态有些缓和,便将父亲按坐在椅子上,又倒了一杯水放在面前。 父亲没有理会母亲的殷勤,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还没来得及 点上,母亲已经将燃着淡蓝色火苗的打火机伸了过去。 父亲没好气地一把夺过打火机,“啪”的打燃,点上烟,又将打火机往桌上 一扔,自顾地抽起来。 透过父亲口中吐出的烟雾,文静看到了父亲满脸的无奈,她心疼父亲,可又 不能放弃自己对新生活的渴求。委屈、愧疚、执著,无数痛苦的情感交织使她热 泪盈眶。她抱着自己的女儿,再次给自己的父亲跪下…… “哇!”惊魂未定的悦悦被妈妈的举动吓哭了。 母亲上前抱过悦悦,嘴里连连说着“不怕不怕”,进了里屋。文天赶忙上前 使劲将姐姐拖起,眼里也噙满了泪水。 文静开始诉说,不时的抽泣让她有些语无伦次…… 当父亲将第三支烟的烟蒂拈灭,他努力掩饰了一下情感,说出了一句令文静 惊喜地话:“你自己看着办!” 望着消失在里屋门口的父亲的背影,文静被汹涌涤荡的父爱淹没,此刻,她 感到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55回山东 两天后的早晨,文静只身简形,又要踏上追求幸福的路。 程辉斌也夹在了送行的家人中。 当文静正式向程辉彬提出离婚的请求时,他的木讷让文静想到了家里捆扎竹 竿用的皮条,抻不长也团不园,情绪平静的就像刚才听到的是一声是否吃饭的问 候,但从嘴里合着一股青烟吐出的却只有三个字:“不同意”。 文静不会乡下女人惯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只好用冷淡来回 应,她要用时间和空间这两把利剑,彻底斩断她和程辉彬的姻缘。 文静要和程辉彬离婚的话一经说出,原本就名存实亡的程文两家的婚姻关系 也就没有必要再维系了,父母对程辉彬的态度反而客气了很多。 得知文静又要返回山东的消息后,程辉彬早早就等在了文家坪坝下的路边, 那是文静离家的必经之路。当家人陪着文静走下坪坝时,程辉彬还是恭敬的叫了 两声“爸”,“妈”。父母也客气地问了声“早来了”,这算是尽到了礼道。 文静对于程辉彬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惊讶。当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失去地位 时,他的一举一动也就不会引起对方的重视,甚至生死都会不关痛痒。 至于程辉彬,他也并不指望文静会给自己什么好脸,他就是想以此来昭示自 己坚决不离婚的决心。如果问程辉斌是否爱文静,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爱”这 个词对于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他凭着一个男人的直觉得知文静就是自己 想要的老婆。 当通往石首的客车停稳后,文静将抱在怀里的悦悦递给母亲,她强忍着眼泪, 转身登上了车厢。懂事的悦悦没有嚎啕,只是使劲地抱着姥姥的脖子背对着妈妈, 瘦小的肩膀随着抽噎抖动着,她不想让妈妈看到自己的眼泪,那样会让妈妈不放 心。 文静还是找了个靠近司机的位子坐稳,当汽车平稳地启动时,她的眼泪也冲 溃了理智的闸门,一发而不可收。 司机还是文静来时开车的那个年轻人,但售票员却换成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少 妇。少妇已经见多了这种分离的场面,她不无感慨地说:“我要是年轻几岁,也 出去见见世面,挣大钱。” “少提这事!”是那个年轻司机的吼叫。 起先和他一起跑车的那个年轻女子,经受不住外面世界的诱惑,抛下痴情的 小伙子外出打工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