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争暗斗(7) 在雁云这块地面上,我柳成荫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关没闯过,什么样 的事情没做过,金鑫要和我来扛膀子,那不是自己找不愉快吗?其实,要说当市长, 第一个应该的就是我啊。而且也不是老郜倒下了才轮到的。要说资历,现在班子里 所有的人,即使把门力生算上,哪一个能够和我比呀。早在十年前,门力生还没有 来的时候,我就是正厅级的后备人选了。那时的杨波充其量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经委 总工程师,金鑫也不过是省里面的一个处长而已。记得有一次在省城吃饭,隔壁的 几个处长过来敬酒,其中就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小青年,听说他是雁云地委的宣传部 长,一口一个柳叔地叫着,非要和他连干三杯不可。对于喝酒,他这一辈子就从来 没有爱好过,总觉得那种一天到晚醉醺醺的样子和“国家干部”的形象相差太远。 谁知道这小子却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好像觉得他软弱可欺似的……后来,他 的火气终于被逗起来,就干脆和这个小白脸放开肚子喝起来。那一喝,可就有点儿 收不住了,到最后任谁也闹不清究竟喝了多少,反正是没了就倒,倒上就喝,一直 到小白脸跪在地上叫开了“爷爷”,被同来的一伙人给生生地抬了出去,听说连夜 又送了医院……一直到好多年以后金鑫来雁云上任,不知怎么又说起这事儿来,柳 成荫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个“小白脸”啊…… 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有的人当官,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千般的 小心,真的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都必须小心翼翼,只 要有一小步走错,就可能前功尽弃,把过去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变成了一个零…… 也有的人,则几乎什么都不需要,就像一出大戏中的某个角色一样,整个剧情早已 经编排好了,有编剧有导演有化妆师摄影师灯光师等等伺候着,你只要一幕一幕地 演下去,不要出现明显的犯规动作就行。说得更干脆点,你简直就是一具木偶,大 幕后面还有一个牵线拉绳的人呢,保证你每隔一两年总会自动地上一个新台阶。柳 成荫心里清楚,自己生在农村、三代贫农,没有后面那根线牵着,能够混到这一步 已经够造化的了,怎么能够和人家金鑫这类人比呢? 搞政治就是在搞人呢,没有人是万万不能的。人和人之间,说到底都是一种互 相利用的关系,若要取之,必先与之,即使是一条狗,只要你给它扔几块骨头,也 一定会向你摇尾巴的。这些年来,柳成荫虽然做过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官儿,但是 为人的事情天天做,惹人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只要是找到他的门上,不管原则不 原则,什么是呀非呀能呀不能呀,一路都是绿灯,从来就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即使是批阅文件,他也自有一套很独特的方法。一般情况下他只写一个柳或者在自 己的名字上画一个圈,如果比较重要这一招不灵,他就一定要写一大段话,上呈领 导下转各有关部门,反正自己决不轻易表态。等到这一圈又转回来,那就更好办了, 一般都写上“按某某意见办”就可以了……后来有人给他推荐了一本美国人写的书, 书名儿早忘记了,作者好像叫什么什么“卡耐基”,说是人际交往的一个最基本的 原则,就是从来不说“不”,从来不要批评任何人,因为“死不认错”是人类最普 遍的天性之一。看到这里他不禁哈哈大笑,原来我这一套是有理论根据的,连一向 认为最不讲情面、最具有法治意识的美国人都是这样,在我们这样一个人情网关系 网密布的礼俗社会里,就更不用说了。 正因为这样,这些年来虽然他一直没有升起来,但是不管谁来雁云当一把手, 都不会无视他这个人的存在的。作为一个本地人,在这块土地上一晃五十多年了, 雁云的山山水水他没有叫不出名儿的,雁云大凡有点儿眉眼的人,他也没有一个不 熟悉的,在内心里他一直就认为,雁云其实就是他柳成荫的家,雁云的三百万人民 也就都是他家里的成员儿女罢了,这些年来虽然他并没做什么事情,但是不管是大 事小情,只要他往那里一坐,就一切都摆平了……这一点,连门力生也是不能不服 气的。所以这一次老郜死了,只要把他列为候选人之一,只要让他来出面竞选,他 相信高票当选就一定是十拿十稳的事情,别的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啊…… 只可恨事到临头,金鑫那小子居然会使出那么下作的手段来,一时间搞得全省 沸沸扬扬,这是成心要诋毁他的名声嘛……现在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这一致 命打击的伤害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平息的,而且老郜这么快就死去了,召开人代会、 选举新市长等等马上就要接踵而来。这,不是等于把他的路一下子给堵死了吗? 一想到这些,柳成荫就气得牙痒痒的,狠不能把那个可恶的小白脸一拳打他个 稀巴烂。 咚的一声,紧握的拳头猛砸在办公桌上。一个精致的景泰蓝茶杯跳起来,在光 滑的桌面上连着转了好几圈,终于摔到地上,碎了,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小秘书慌慌张张从外屋跑进来,一看他脸色不好,便什么也不说,怔怔地站在 地中央。 柳成荫沉着脸摆了摆手,在地上踱起来,好久才悻恼地哼了一声:“怎么搞的!” 那意思也不知道是在责备自己还是在责备秘书。 “柳书记,您没事儿吧?” 小秘书低声说着,赶紧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柳成荫踱着踱着忽然停下来,扭头对小秘书说:“你去打一个电话,让金山区 的陈见秋来我办公室一趟。” 小秘书一边收拾地下的茶杯碎片,一边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犹豫了好半天,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向外走去。这个小伙子跟他的时间 也不短了,大概也看出他今天的情绪不对。望着他的背影,柳成荫长长出了一口气。 看出就看出来吧,这一次他可是下定决心,改变自己几十年一贯的做人原则, 再也不能够一味地容忍下去了。 其实小伙子不知道,这些天来他已经采取了许多铁腕行动,用不了多长的时间, 这些行动就一定会显示出其巨大的威力。到了那时候,也许整个雁云都会震惊不已, 就像一下子遭受了八级以上地震的猛烈摧残…… 说到底,这一切真的是迫不得已啊,谁叫这伙疯狂的赌徒们已经把他逼到了绝 路上,使他再也不可能沉默下去了…… 当然,要说派系,这个陈见秋并不是他的人,过去经常在公开场合诋毁谩骂过 他的。但是柳成荫心里清楚,这样的人实际上最可怜了,可说是四面楚歌,真正的 铁杆朋友没有几个。他可以断定,一直到现在这个时候,这家伙对自家老婆的事情 都一点儿不清楚。所以,在这个时候叫他来,他一辈子都会感谢我的,而且会下死 力为我卖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