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非昔比(1) 这个二楞子,不仅把那个四川女人给养起来,居然还突发奇想,要把人家给送 回去,这可是杨涛绝对没想到的。 从村里出来,杨涛在雁云城和金山一带转悠了一天,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赚钱 的买卖, 眼看着天黑了,连个落脚处也没有,只好又摸到二楞子那里了。 路过煤检站那一溜熟悉的平板房,听着里面依旧一片吆五喝六的打牌声,他想 再进去试试手气,走到大门口却迈不动步了。真是今非昔比,过去他是有工作的人, 赚了固然很好,输几把只要及早抽身也无所谓。现在不同了,全身上下就剩下这么 宝贝的两张票子,赢起输不起,一旦失手那不就更玩完了?再说才几天工夫,混得 就这么扁,那一帮家伙还能不翻白眼?这个气可是无论如何受不了的。他犹豫半天, 只好在大门口撒了一泡尿。 真没想到,他走了这么些天,二楞子居然还一直供养着那个四川女人。他推门 进去的时候,二楞子大概刚从小铺子里端来一碗面条,正俯在床前一口一口地喂她 吃饭呢。与前些日子刚出来的时候比,那女人的脸上倒是红润了许多,神情也不太 沮丧了,显见的二楞子这几天倒的确下了一番苦心呵。像二楞子这样笨手笨脚一个 男人家,一口一口喂着饭,那样子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像他这一辈子,不仅 对老婆娃娃没这样照料过,就是对躺在炕上十几年的父亲也没有。 看到他进来,那女人的眼睛有点儿发直,好像挺不欢迎的。二楞子倒是十分高 兴,立刻在一堆破烂中腾出个地方来让他坐下,小声说:“大哥,你从哪里来,吃 饭了没有?” 他坐下来,把两只臭鞋扒掉,揉揉酸痛的脚,满屋里立刻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儿 :“我呀,哪有那么个福气,肚子都快饿扁了。”他一边说,一边瞥一眼床上那女 人。 要说愣,二楞子就是愣,对他这话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嘿嘿地傻笑着,三下两 下喂完饭,转身就出去还碗了。杨涛更生气了,正要冲着这女人说些什么,二楞子 又回来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打卤面放在了他面前。这小子还记着呢,这是他最爱吃 的了,当年他们俩在县铁厂的时候,有一次和人们打赌,他一口气就吃了六大碗, 赢下了一盒相当珍贵的大前门烟。 然而今天这顿饭他却吃的并不香,一碗面吃了好半天。这些天,自从离开矿上, 来来回回奔波了个够,除了从杨波老婆那里弄到二百块,真的是一无所获啊。今天 来找二楞子,就是想带着他一起出去做点儿买卖什么的。现在看这样子,岂不是又 空跑了? 夜里,他们俩打地铺,那女人独自一个睡在二楞仅有的一张床上。杨涛睡不着, 起来尿一泡又尿一泡,打着手电照一照那女人日渐红润起来的脸,嘿嘿笑着低声对 二楞子说: “二子,你是不是要把这女人娶下做老婆了?” “哥,我怎么能那样呢,那不是落井下石吗,人家可是良家女人,念过中专的 黄花闺女。”二楞一本正经地说着,显出很严肃的样子。 “那有什么,现在的女人嘛,都是婊子,哪有什么良家妇女……我看你对她还 是挺有意思的,要不你今天就把她干掉吧。这女人的腿我看快好起来了,趁她现在 还不能动,生米就做成熟饭了,到时候她就想跑也跑不了啦。” “哥,我一向都听你的,但是这一次可不行。我救她,就是因为她可怜,要是 有别的一点儿意思,天打五雷轰!” “你呀你呀……”他当时只觉得实在好笑。他的这个小兄弟,真是一头死倔驴。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听到一片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又笑笑说:“你不干, 那你交给哥得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瞎混,哥都要憋出病来了。况且你说你没干, 外面人谁相信呢,这不是自己作践自己吗?” 不等他再说下去,二楞子忽然呼地坐起来,黑暗中一双眼睛睁得那么大,好像 要吃人的样子:“哥,你绝不能这样!平时说什么做什么都行,因为你救过我的命, 哥就是让我去死我也没有二话,但是惟独这一回不行。你要是胆敢动她一指头,我 我、我就……” 下面的话二楞没有说,却一拳头砸在地铺上,无声地哭起来。 二楞啊二楞,哥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你又何必这样!这些年来,三条腿的毛 驴咱没见过,两条腿的女人嘛见得多了,只要花他百八十块钱,什么样的女人都会 立刻给你大叉开腿,你想怎么摆弄她都不在话下……只有像二楞子这样的穷鬼,还 是这么犯傻啊…… 正迷迷糊糊地有了一点儿睡意,二楞子却又翻过身来,非常严肃地对他说: “大哥,有一句话还是想问问你,你刚才说的那话……不是真的吧?” “你小子,怎么这么胆小,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嘛。” “真的是开玩笑?” “当然真的。好了好了,我困了,睡吧。” “可是……大哥,我也真是心里挺不塌实,大哥你说,她这腿,到底什么时候 才能好了?” “这可说不好。反正,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这个傻小子,显然有点儿犯愁了,在黑暗中大睁着两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涛心里清楚,二楞子这家伙虽然心好,又是个死心眼,但是要是说到钱,真 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过这也难怪,像我这样精明的现在都到这地步了,更何况 别人?这些日子为了这女人,二楞子积攒的那几个子儿,大概早没影儿,说不来能 赊的地方也全都赊遍了……这样一想,杨涛便忍不住又吓唬他说: “对了,刚才乱哄哄的,有个事情还没顾上和你说哩。我听朋友们讲,白峪沟 矿的白老板这些日子正在没命地打听这女人的下落呢,你这样藏着掩着,迟早也逃 不出白老板的手心……到那时不仅这女人没的活,恐怕连你也……” “真有这样的事儿?” “那当然了。” “可是、可是……”二楞子说话间已经带出了哭音。“大哥,有一点我真的就 闹不明白。你说白老板那么大个人,为什么就非要和这样一个可怜女人过不去?像 她现在这样子,连床也起不了,和白老板会有什么关系?” “你呀你,说你是猪脑子,你还不服气!你想想,这女人张口闭口要告白老板, 要把矿上的事情给捅出去,白老板能饶了她吗?” “可是……她现在已经成了这样,怎么可能再告他去?”